后来,松露、笨笨送了人,唯剩下乖巧的花少,点缀着幸福的生活。
一
有时候,会莫名掉入一条幽深的黑洞之中。
无法确定哪一天,或者哪个时刻,心便淋了水,如暮霭中的夕阳,沉落,沉落,沉落,一直沉落到地平线之下。或者,是暗夜中的一叶扁舟,漂泊于浩瀚无边的大海,总也找不到一豆航灯,甚至,连月和星也被厚厚的云层遮蔽了。
像英雄穷途,四顾茫然。不想读书,不想写作,不想看电视,不想听广播,不想散步,甚至不想见人……像风中一粒自由移动的碎叶儿,无着无落。绵软无力,疲惫至极,肉体不再听大脑的指令,大脑也懒得发出任何的指令。就想变成一粒泥土,瘫软,沉默或者痛哭。可是,哭又哭不出来,没有眼泪,也发不出声音,就那么烦躁、懊恼、灰暗、无措……
是的,猝不及防,就会掉入这么一条幽深的黑洞。
这片刻的坠落,眨眼笼罩了自心的世界。像一只小小的蚂蚁在爬,爬啊爬,被一个顽皮的孩子拿一只空碗突然罩住了。能做的,也只能像那只蚂蚁,无助地摸索,碰壁。似乎只能听天由命,随风飘移,或者,随波逐流。
在那一刻失忆的黑洞中,只能这样煎熬、虚度。很奇怪,是生物钟一只无形的手作祟,还是岁月沉淀后的渣滓堆积?抑或是上苍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这样的时刻,在所难免,人不是机器。
很想在无人的旷野,狠命地,肆无忌惮地,迎风怒吼,狼一样的腔调,吼出一些嘹亮的声音,将五脏六腑的污浊、压抑、阴霾统统吼叫出去,让风刮走,让荒野吞没。或者,拿一瓶烈酒,把自己罐醉,醉得不省人事。再或者,沉入香甜的梦乡……
所有这些,都是举手假降,让虚度的烦恼和痛苦如烟似雾。风过地皮,鸟飞天空。然后,看着太阳跃出地平线,照亮一个红彤彤的无边的世界。
那个莫名而至的蛰伏的黑洞,被白光照得彻亮。它只是生命的一个影子。这个影子像一条河,一条能够望见彼岸的河。我的生命里,其实早已备好了一叶勇往直前的船,泅渡我的灵魂。
二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享受着一种无忧无虑的幸福。住着别墅,有吃有喝,不用上班,还有三条名贵的狗随身相伴。在世人眼中,这不是幸福是什么?
奋斗的目标,抑或人生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幸福吗?
早晨睡到自然醒,听鸟儿啁啾,大地苏醒。这种自然的状态,随意,随性,没有压力,没有强迫,更没有上班的高峰途中,那种争分夺秒的痛苦。
每天的生活,只是遛遛狗。
每天,它们听到我起床的动静,都会莫名地兴奋,躁动不安。两条大点的狗对束缚它们的笼子实行抓、挠、咬、撞,恨不得立刻毁了铁笼,奔向自由。拉布拉多黑狗,叫松露,尾巴像个小铁棍,“当当当”地敲击铁笼子,不断地跳跃,试图挣脱。它的跳跃,能带动铁笼移动,常常会把铁笼连同它自己移到很远的位置。那只黄色的法国斗牛——笨笨,有一次竟然咬开门栓,撞开上面的门,然后一跃而出。小巧玲珑的博美花少呢,每天会迈着轻巧的步子,沙沙沙地走到我的床前,静卧,眼巴巴地等待。
当初,看到小狗可爱,买了回来。可是养了,就丢不开了。
狗通人性。狗与人,似乎有着一种天然的情分。
松露走路,屁股一扭一扭,胯部一耸一耸,性感得可笑。这个聪明、温驯、听话的小伙子,喊它一声,就会立刻跑到主人身边,从不外恋。笨笨呢,肉墩墩的,长得丑,喜欢双足搭起,望着你,鼻孔中呼呼地喘息,风箱似的。别看这小子身材小,却结实,皮厚,敢斗。连庞然大物的牛都敢斗,还有啥怕的?见了其他的狗,不管大小,它都兴奋得无法自抑,冲上去,缠斗撕咬,直到把一身的力气扑腾完,累得气喘吁吁也难罢休。而机敏伶俐的花少,常常狗仗人势,冲着一些人挑衅似地汪汪,对另外一些人,则乖巧从不龇牙。好色的花少,见了其它的任何狗,都像花痴似的,不知羞耻地凑上去,一门心思想着那点好事……
遛狗,成了惬意之事,也成了狗的幸福时刻。
在小区花园的草坪树丛中,松了狗绳,让它们奔来跑去。有时候,领着跑,有时候,跟着跑,人疲狗欢,各有趣味。
一天两趟遛狗,是很耽误时间的,再加上做饭、吃饭,上下午几乎做不成什么事,一本书看不上几页。几天之后,便烦躁不安,长此以往,岂不是为狗而活了吗?养狗,是为了让人活得充实,愉悦,如果纯粹为了养这些狗,意义何在?
往朋友圈发了一条遛狗的消息,配几张照片,竟有许多人羡慕、点赞、留言,慨叹幸福。是啊,奋斗多年,幸福来了,可是,心中为什么却空了呢?这样的幸福让人焦虑不安,甚至有着虚度的羞愧。这是我渴望的幸福吗?!
事实上,意义,才是幸福的底色。如果幸福仅仅浮于物质的层面,那何异于“旱鸭子”立在一口碧清的池塘边?永远也不会有一条鱼的奇妙感受吧?
两个星期后,我选择了逃离。
后来,松露、笨笨送了人,唯剩下乖巧的花少,点缀着幸福的生活。
沈俊峰,安徽颍州人,现居北京,作品散见于《新华文摘》《中国作家》《小说选刊》《散文》《散文百家》《美文》《四川文学》等报刊,入选多种选本,出版有散文集《在时光中流浪》《生命的红舞鞋》等,获冰心散文奖、全国报纸副刊作品年赛银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9届高研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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