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旅程的意义不在于终点,而在于途中那些照亮过我们的风景,和那些陪伴我们走过一程的人
那辆往返于城市与大学城之间的专线巴士,是我四年求学生涯中最重要的时空容器。它不仅是连接家与学校的交通工具,更像是一个流动的观察站,承载着无数个出发与抵达的故事。
每个周日下午四点十五分,我会准时出现在始发站。背包里装着母亲塞满的零食和洗干净的水果,手里握着那张被磨得有些发旧的学生公交卡。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人,几年间从未换过,他熟悉大多数常客的面孔,却从不主动搭话。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皮革座椅经年累月的味道、学生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清香,还有窗外飘来的城市烟火气。
我喜欢选择右侧靠窗的位置,这个习惯贯穿了整个大学时代。车子启动后,便开启了一段奇妙的城市穿行。最初的半小时,窗外是熟悉的城市景观:老城区斑驳的墙壁上爬满藤蔓,沿街商铺的招牌依次闪过,遛狗的老人慢悠悠地走过人行道。这个阶段,我的心情总是复杂的,带着离家的淡淡惆怅,又怀着对校园生活的隐约期待。
当巴士驶上高架桥,风景骤然开阔。城市的天际线在远处铺展,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阳光,写字楼像巨大的金属森林。这个阶段的旅程最适合思考,我会戴上耳机,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思考这周要完成的论文,或者社团活动的安排。有时也会什么都不想,只是看着云朵在城市上空变换形状。
认识的契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个大二的雨天,我照常坐在老位置。车子行至半途,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同学,能帮我看下包吗?我去后面刷个卡。”抬头看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笑容干净,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这就是陆川,比我高一级的学长。
后来的很多次行程里,我们渐渐形成了默契。如果碰巧坐上同一班车,他会自然地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我们分享一副耳机,有时听我喜欢的民谣,有时听他推荐的古典乐。交谈的内容从最初的客套寒暄,慢慢深入到各自的专业、童年的趣事、对未来的设想。
他学计算机,却对文学有着惊人的见解;我念中文,却常被他讲述的代码世界吸引。车窗外的风景在不断后退,车厢内的时间却仿佛有了不同的流速。那些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常常在深入的交谈中显得格外短暂。我记得他说起想开发一款帮助视障人士的软件时眼里的光,也记得他吐槽导师布置的艰巨任务时无奈的耸肩。
最难忘的是大三下学期的一个黄昏。那趟车特别空,我们并排坐在最后一排。夕阳把整个车厢染成暖金色,他忽然说起即将面临的毕业选择。“南方有个很好的机会,”他的声音很轻,“但距离很远。”我没有接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梧桐树。那一刻,我清楚地感知到,有些陪伴注定是阶段性的,就像这趟巴士,总有人到站下车。
毕业季真的来了。他离校的前一天,我们坐了最后一趟同一班巴士。没有太多伤感的言语,他送我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手绘的巴士票根,上面写着:“愿你的每一程,都有好风景。”我在下一站提前下了车,看着巴士载着他缓缓驶向远方,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光痕。
如今我也毕业了,留在了这座城市工作。偶尔路过大学城站的站牌,还会想起那些年在这条线上经历的一切。那辆巴士依然按照既定的时刻表运行着,载着又一拨年轻的面孔,继续着他们的故事。而我终于明白,有些旅程的意义不在于终点,而在于途中那些照亮过我们的风景,和那些陪伴我们走过一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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