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下起了雨，直到要去上学时，这冷冷的雨还没有停的意思。

沈岚家离学校不远，走路十多分钟而已。冬雨不像夏日的骤雨那般猛烈，但雨里夹着冷风，到处都湿漉漉的，寒意难耐。

初中的功课比小学繁重多了，沈岚中午匆匆扒了几口饭就一直在赶昨天的作业，现在脑子还是晕晕沉沉的。昨晚父母又大吵了一架，她躲在被窝里悄悄流泪，整晚都没睡好。

地上的积水中铺满了落叶，让人分不出深浅。沈岚一脚踩进个较深的水洼，鞋袜顿时湿了大半，脚掌被湿冷的袜子包裹着，说不出的难受。她索性不再看路，迈开步子径直朝前走。

下午像往常一样乏善可陈，上课下课再上课，同学们在课间嬉闹、各种聊天，沈岚却只想在座位上发呆。这周轮到她值日，打扫完课室，其他几个值日生都走了，沈岚还不想回家，独自在课室里写作业。直到校园里越来越安静，天色也暗下来，她才收拾书包离开。

雨已经停了，鞋袜却还是湿的，冰凉冰凉。路上行人稀少，像沈岚的心情一样落寞。她磨磨蹭蹭地往家里走，这半年来父母经常为了一些琐事争吵，她真怕回家。快到小区门口时，路边一阵呜咽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在道旁的一棵大树下，蜷缩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沈岚走过去，发现是只小狗，一身毛乱糟糟的，沾满了泥水，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沈岚蹲下来，小狗眼巴巴地望着她，想靠近却又胆怯的样子。这是只流浪狗吧？她心里想，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小狗。小狗非常乖巧地伏下身子，生怕吓着了这个给它关爱的人，一动不动任由她抚摸，眼里流露出讨好的神色。小狗身上的毛都湿透了，沈岚拿出纸巾，帮它擦拭。还是只没长大的小狗呢，真可怜！要是父母闹到离婚，我也许就像这小狗一样吧。沈岚不忍心抛下小狗，但也不能把它带回家啊，搞不好为了要不要收留它，又会引发父母的一场争吵。

沈岚站起身朝小区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看那只小狗，她心里还拿不定主意。小狗却认定了她做主人，怯生生地跟了上来。沈岚走走停停，就这样带着小狗进了小区。沈岚家这栋楼建在一个缓坡上，车库入口就在半坡处，她回家一般从车库坐电梯。小狗也跟着她进了车库。带它回家是不行的，不如在车库找个角落先给它安个窝吧，沈岚突然有了主意。

车库的一角有个工人房，那里或许能找到旧纸箱，沈岚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过去，小狗紧跟在她身后。工人房的房门是开着的，里面亮着灯，沈岚走到门口，正好和房里的人打了个照面，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正坐在对着门的小桌子旁写作业，以前可没见过这女孩。

“你好，请问这儿有旧纸箱吗？我想给小狗做个窝。”沈岚问。

那个女孩性格挺开朗的，见到小狗，马上蹦跳着走过来。

“这小狗好乖啊！”女孩一边赞叹，一边去逗那小狗。

“这是只流浪狗，我不能带它回家，只能找个纸箱，先给它在车库里做个窝。”

“是流浪狗啊，怪不得有点脏，我去拿纸箱。”女孩走进房间，很快拿了个折好的旧纸箱出来。两人一起动手，把纸箱展开，用透明胶纸封好底。女孩又找来剪刀和几块旧布，和沈岚捣鼓了一阵，一个像模像样的狗窝就做好了。

两人边忙边聊，不知不觉就熟识起来。

“我叫沈岚，你呢？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苏巧，我这学期才从老家过来。这只狗好可爱，你放在这里，我来帮你养吧。”

“真的？那太好了！”

苏巧把小狗抱进新做的狗窝，又拿了一根火腿肠给它吃。小狗狼吞虎咽地吃着，喉咙里发出快乐的呜呜声，小尾巴摇个不停。沈岚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又跟苏巧聊了几句，有些不舍地与小狗告了别。

一进家门，刚刚放松的心情又压抑起来。父母都回到家了，因为昨晚吵得太凶，两人还在冷战。

“岚岚，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看家长群，别的孩子早到家了。”妈妈问。

“今天我值日，还在学校做了一会儿作业。”

“你的学习可要抓紧，今天作业群里没交作业的名单，里面可有你哦。”妈妈时时关注班里的几个群，把控着孩子的风吹草动。

“中午已经补上了。”沈岚说，心想你们昨晚吵得那么凶，我能做好作业才见了鬼呢。

“快去洗洗手吃饭吧，吃完饭休息一下就抓紧学习，中学跟小学可不一样，学习掉队就不好办了。”爸爸插了一句，他跟妈妈几乎在每件事情上都抬杠，唯独在督促沈岚学习上两人保持绝对一致。

沈岚赶紧进了自己房间，换掉穿了一下午的湿袜子，然后洗手吃饭。父母互相不说话，三人组成两个独立的交流频道，每个频道都在给她灌输努力学习的重要性。沈岚觉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吃完饭，她借口要录英语口语作业，问妈妈要了手机，躲到自己房里去了。

她心里想着那只小狗。学习到快十点钟，她说要休息一下，顺便去帮家里把垃圾倒了。她往口袋里藏了几块饼干，拎着垃圾袋就出了门。垃圾回收点就在车库大门旁，沈岚小跑着丢了垃圾，赶紧去苏巧那儿看小狗。

这时苏巧的爸妈已经回来了，他俩都在小区物业工作，沈岚虽然很少跟他们说话，但照面都会互相点点头打招呼。她家刚吃过晚饭，苏巧的妈妈正收拾着碗筷，她和爸爸在逗小狗玩，一家人有说有笑。沈岚也被这快乐的气氛感染了，这段日子，她的心情难得这么轻快。喂小狗吃了点饼干，又玩了一会儿，沈岚才想起该回去了。

“等这两天出太阳了，我给它好好洗洗，一定是只漂亮的小狗。”她离开时，苏巧的爸爸像是在向她做保证。

家里的气氛还是冷冰冰的，回到家妈妈的第一句话是：“倒个垃圾怎么这么久，都快半小时了，你今天的作业做完没有？”

“要抓紧时间哦，现在都快十点半了，睡得太晚也不行，赶紧去学习吧，你现在这个中等偏上的成绩，要狠下功夫才行啊。”在沈岚的学习上，爸爸的焦虑并不比妈妈轻。

“哦！”沈岚低着头进了房间，继续自己的功课。十一点一过，妈妈又开始督促她去洗漱睡觉。

“不要太晚睡，所以老跟你说要抓紧时间抓紧时间。睡眠不好，明天学习效率就低，而且你现在正长身体，睡眠不足拔不了个儿。”妈妈的关注点是全方位的，理论是大杂烩式的。

“我当台机器好了，每天就按你们设定的程序运转。”沈岚内心在反抗，但还是听话地收拾了书本去洗漱。这个家争吵已经够多了，她实在不愿意再火上浇油。

晚上躺进被窝，只觉得冷，怎么也捂不暖。小狗在它的小窝里不知道冷不冷，它跟苏巧在一起可真好，她家虽然住在车库的工人房里，但比我家更开心。唉，我要是心情好，学习肯定会进步。小狗好可怜，孤零零的，不过它现在算是有个家了，我和苏巧一定会照顾好它。沈岚胡思乱想了一阵，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头有点痛，鼻子有点塞，也许是昨天着了凉。爸爸妈妈很早就起来了，他们上班的地方离家远，平时都是早上就把中午的饭菜做好，沈岚放学自己热着吃。

“快起床了，早饭都摆上桌了，再不抓紧要迟到了。”妈妈催促道。

“哦。”沈岚强迫自己马上起床，赶紧穿衣洗漱，早餐没有胃口，随便吃了几口，抓了包牛奶就出门了。

上午昏沉沉的，虽然加了衣服，但还是觉得冷，上课没听进去多少。

中午放学，首先去看小狗。小狗很乖巧地待在狗窝里，见到沈岚很开心，尾巴摇得屁颠屁颠的。沈岚把小狗带回家玩了一会儿，热了饭菜，一份红烧排骨基本都喂了小狗，自己没吃几块。

下午精神还是不好，头痛发冷，等到放学打扫教室时，已经觉得身体有点吃不消了。

回到小区第一件事还是去看小狗。苏巧也回来了，她比沈岚小半岁，读小学六年级。苏巧的学校离小区较远，她中午在学校吃饭，下午放学才回家。沈岚强撑着和苏巧逗小狗玩，开心暂时压住了不适。回到家里，妈妈正忙着做饭，爸爸还没回来。沈岚觉得好疲倦，拿了语文课本窝在沙发上看，不知不觉睡着了。

“岚岚，你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天气冷，你这样很容易感冒的。”妈妈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嘴里嚷道。

“嗯。”沈岚有气无力地应道，想站起来却觉得浑身发软。

妈妈看出她有点不对劲，放下盘子过来摸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妈妈惊叫，“你爸也不知死到哪儿去了，这个时候还不着家。”

“妈，你别说了。”

“赶快量量体温。”妈妈慌忙找来体温计。

“38.5℃，是发烧了，要去医院看看，你爸怎么还不回来！你赶紧吃点东西，等会儿好去医院。”

“我只想喝汤。”

“你在沙发上坐着，我给你端过来。”妈妈盛了半碗鸡汤，沈岚喝着汤，爸爸终于回来了。

“岚岚发烧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打你手机也不接，这个家你还管不管？”

“多少度？”

“38.5℃。”

“低烧嘛，慌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埋怨我，我也是在忙工作啊！”爸爸呛道。

“忙工作？也没看你忙出什么名堂，孩子你还管不管？”妈妈更生气了。

“你们别吵了！”沈岚忍不住喊道，她是个文静的孩子，平时很少这么大声说话。

“我怎么不管？肯定是受凉感冒了，我去拿点药。”爸爸小声嘟囔着。

“你别乱给孩子吃药！还是要去医院看看。”妈妈没好气地说。

“怎么是乱吃药？她奶奶是医生，我从小也学了不少，这叫家学渊源。岚岚，把你的舌头伸出来给爸爸看看。”爸爸看了看沈岚的舌苔，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就是风寒感冒，家里正好有药，先吃两颗观察一下，不急着去医院。”

沈岚吃了药，喝完碗里的鸡汤，再让妈妈打了大半碗，喝得身体微微出汗。爸爸又给她量了一次体温，降到38.2℃了。

“问题不大，今晚就不写作业了，洗个热水澡早点睡。现在这么晚，外面还下雨，就别让孩子出门再吹冷风了。感冒这东西，休息得好就容易康复。”爸爸胸有成竹的样子。

“岚岚，你要去医院吗？”妈妈不甘心地问。

“我不想去，我好困，想睡觉。”

洗过澡躺进被窝，或许吃下的药也开始发挥作用了，沈岚觉得好受多了。体温没有再升高，爸爸妈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两人忙前忙后照顾沈岚，不经意间停止了冷战。

沈岚突然想起了小狗，其实爸爸妈妈想照顾好我，跟我想照顾好小狗是一样的啊！她突然觉得有种热乎乎的液体要从眼睛里流出来，赶紧拉拉被子，盖住了脸。

不知什么时候，沈岚从睡梦中惊醒，她只觉得呼吸困难。爸爸妈妈听到动静，都赶紧来了，他们一直在半梦半醒间，本能地警觉着。

“哎哟！烫得厉害。”妈妈叫道。

“估计冲到40℃了。”爸爸用手一摸。

“我喘不过气来，好难受。”

“赶紧去医院，别是肺炎！”爸爸也不敢大意。

妈妈顾不上埋怨爸爸，赶紧收拾东西，两人扶着沈岚出了门。一路上爸爸把车开得飞快，妈妈则不时提醒他放慢速度保证安全，这回爸爸没有再争辩了。

天色只是微微泛白，雨完全停了，连日来天空中低垂的云层已经消散，看来将要迎来一个晴天。如果今天能出太阳，苏巧的爸爸就会给小狗好好洗个澡！沈岚想到这里，心里高兴起来。

透过车窗，两旁的景物向后疾退，这个城市正在醒来，沈岚从未见过这样的清晨，淡淡的雾霭正在散去，早起的人们让静静的街道开始活跃起来。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让人内心充满希望。

急诊检查结果出来，果然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一周。爸爸妈妈都休了年假陪伴她，一家人已经有好久没有这样的闲暇了。自学功课之余，沈岚让爸爸陪自己读小时候看过的绘本，让妈妈给自己讲童年的睡前故事。三个人一起聊沈岚从小到大的趣事，平时父母工作太忙，自己学习太累，那些闪亮的日子都快被时间的尘埃埋没了。

有时沈岚会傻乎乎地想，这场病生得真好，唯一遗憾的是这段时间见不到小狗了。

出院那天是周日，天气晴朗。

车停在车库，沈岚一下车就朝工人房走去，满心期待着一个惊喜。可出乎她意料，房门紧锁着，门旁的那个狗窝连同小狗都不见了踪影。

沈岚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心里空落落的。

妈妈见她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想说什么，却被爸爸使了个眼色，话到嘴边又收住了。

沈岚没精打采地跟着父母回到家门口，爸爸正在开锁，就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小狗的叫声，沈岚觉得心就要跳出腔子了，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

才进大门，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就冲了上来，黏着沈岚，不停地撒欢，正是那只小狗！这个漂亮的小可爱，浑身的绒毛被洗得雪白雪白，梳得又顺又滑，沈岚简直不敢相认，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爸爸妈妈看着沈岚又是笑又是哭的，不禁相视而笑。

等一切都归于平静，爸爸才抿上一口新泡的热茶，不紧不慢地揭开了谜底。

“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回家帮你拿换洗的衣服，碰到了电工苏师傅，他说你有条小狗在托他们照顾。正好他们租了新房子要搬家，问我是否想把狗领回去养，如果我们不想养，等他收拾好新房子，就带走给他女儿养。”

“想养！让我养它吧，我保证不会影响学习。”沈岚脱口而出，央求地望着爸妈。

妈妈用爱抚的目光看着沈岚道：“本来我是不想在家里养宠物的，主要是怕你学习分心。不过这次你爸说服了我，他说我们这些年在为工作焦虑，为房子焦虑，更为你的学习焦虑。我们都光顾着焦虑了，忘记了快乐原本是很简单的事情。”

“爸爸，你好棒！居然不用吵架，就把妈妈说服了。”沈岚竖起大拇指。

爸爸脸红了一下，端起茶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说：“其实还是苏师傅启发了我，我知道他是从贫困山区出来的，在这座城市打拼很不容易，但他总是乐呵呵的，两口子和和睦睦，女儿也教育得好，很阳光。我们的条件比他要好吧？却每天还在患得患失、争强斗胜，忘记了幸福快乐才是我们生活本来的目的。”

阳光透过枝叶从落地玻璃门照进来，南方冬日清爽柔和的风吹过，客厅的地板上光影婆娑，小狗无忧无虑地与这灵动的光影嬉戏着，空气里弥漫着快乐的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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