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终于明白,有些陪伴不是永远在身边,而是在你需要时,你知道那个人会在——就像当年在小阳台上,一个弹琴,一个听,谁也不说话,但什么都懂了。

一中教学楼的顶层,有个废弃的小阳台。陈望第一次发现那里时,是被一阵吉他声吸引——断断续续的,像在摸索旋律。
那是高二刚开学的九月。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后,陈望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循着声音爬上六楼。推开生锈的铁门,他看见一个女生坐在栏杆边的旧课椅上,抱着一把木吉他。
女生听到动静,琴声戛然而止。
“抱歉,”陈望后退一步,“我不是故意打扰。”
“没关系,”女生说,“反正我也弹不好。”
这就是陈望认识夏晚的开始。她是隔壁班的,每天晚自习后都会来这里练琴。陈望成了她的第一个听众,坐在另一张旧课椅上,听她一遍遍练习同一个和弦。
“为什么在这里练?”陈望问。
“宿舍不让,”夏晚调着琴弦,“这里安静,而且……”她抬头看着夜空,“星星比较清楚。”
从那天起,陈望的晚自习后有了新的去处。他带着作业或闲书,坐在小阳台上,陪夏晚练琴。夏晚进步很慢,一个简单的和弦转换要练好几天。陈望从不催促,只是在她弹对时说声“好听”。
十月的某个夜晚,夏晚终于能完整地弹完一首《小星星》。
“送给你,”她弹完后说,“感谢你每天的耐心。”
陈望发现,当夏晚专注弹琴时,整个人会发光。不是比喻,是真的——她的眼睛会亮起来,嘴角会有不自觉的笑意。
十一月的月考后,夏晚一晚上都没弹对。她烦躁地把吉他放在一边:“算了,我可能永远学不会。”
陈望走过去,拿起吉他。他也不会弹,但凭着记忆,笨拙地拨出几个音符——是《小星星》的开头。
“我第一次听你弹时,”陈望说,“连这个都弹不好。”
夏晚愣了一下,接过吉他重新开始。这次,她弹完了整首。
元旦晚会,班级要出节目。文艺委员找到夏晚:“听说你会弹吉他?”
夏晚想拒绝,陈望却说:“试试吧,我陪你练。”
于是每天晚自习后,小阳台上多了一个听众——文艺委员林晓,来监督练习进度。她总是很严格:“这里节奏不对”,“那个和弦要再练”。
夏晚的压力越来越大。有一次练习中,她的手指被琴弦划破,血珠渗出来。
“要不别参加了,”陈望递上创可贴,“太辛苦了。”
夏晚摇摇头,贴上创可贴继续练。
演出前三天,夏晚的吉他弦断了。学校附近没有琴行,网上买也来不及。陈望骑自行车跑了半个城市,终于在一家偏僻的乐器店买到了合适的琴弦。
演出当晚,夏晚抱着修好的吉他走上舞台。灯光打下时,她的手在抖。陈望坐在第一排,对她做了个深呼吸的手势。
前奏响起,有些生涩,但渐渐流畅起来。夏晚唱的是自己填词的歌,关于星星、阳台和无声的陪伴。唱到副歌时,她的声音稳定下来,眼睛在观众席中寻找,最后落在陈望身上。
演出很成功。下台后,夏晚抱着吉他,对陈望说:“谢谢你。”
“谢什么?”
“一切。”夏晚说,“琴弦,陪伴,还有……没有在我弹得烂的时候走开。”
高三的春天,夏晚的吉他技术进步很快。她已经能弹复杂的曲子了,还会自己写简单的旋律。陈望成了她的专属听众和词作者——夏晚弹旋律,陈望写词。
“你写得真好,”夏晚看着新写的歌词,“像诗一样。”
陈望没告诉她,这些词里藏着他不敢说出口的心情。
五月,夏晚告诉陈望,她通过了音乐学院的预科考试。
“暑假后就要去北京了,”她说,“提前去适应。”
陈望正在写新词,铅笔芯“啪”地断了。
“恭喜。”他努力让声音平静。
剩下的两个月,他们依然每天在小阳台见面。但练琴的时间变少了,更多时候是聊天,聊过去,聊未来,聊所有来不及说的话。
离别前的最后一晚,夏晚弹了一首新学的曲子。没有歌词,只有旋律,在夜空中飘荡。
“这首叫《阳台上的星星》,”夏晚说,“为我们写的。”
她把谱子递给陈望:“送给你。也许有一天,你会学会弹它。”
夏晚离开后,陈望没有再去小阳台。高三的压力让他无暇他顾,那把吉他谱被夹在笔记本里,渐渐被遗忘。
大学陈望学了中文系。大二那年,他在宿舍楼下听见吉他声,熟悉的旋律让他停下脚步——是《阳台上的星星》。弹奏者是个陌生的男生,技术比当年的夏晚好很多。
陈望回到宿舍,翻出那张已经泛黄的谱子。他走进学校的乐器店,买了一把最便宜的吉他。
重新学琴的过程很艰难。手指起茧,和弦记不住,节奏总出错。但每当他想放弃时,就会想起夏晚当年的坚持。
大三的校园歌手比赛,陈望报了名。他练习了整整三个月,终于能完整地弹唱《阳台上的星星》。比赛那天,他在歌词里加了一段自己的创作。
站在舞台上,灯光刺眼。陈望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前奏响起时,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小阳台,闻到了九月的夜风,看见了夏晚专注的侧脸。
演出结束,掌声响起。陈望鞠躬时,在观众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夏晚站在最后一排,对他微笑。
“你怎么来了?”赛后陈望问。
“在朋友圈看到比赛信息,”夏晚说,“弹得不错,虽然有几个和弦……”
“还是没弹对。”陈望接过话。
他们相视而笑。时间改变了太多,但有些默契还在。
如今,陈望成了一名音乐杂志编辑。夏晚在音乐学院任教,偶尔发表作品。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但保持着联系。每年九月,陈望都会收到夏晚发来的新曲子;每年元旦,夏晚都会收到陈望写的新歌词。
去年秋天,陈望负责一个专题:《那些改变我们的旋律》。他采访了许多音乐人,最后一位受访者是夏晚。
采访结束后,夏晚拿出吉他:“想听新曲子吗?”
旋律响起时,陈望认出来了——是《阳台上的星星》的变奏,更成熟,更复杂,但核心的旋律没变。
“这些年我写了很多曲子,”夏晚说,“但这首始终是最特别的。”
“为什么?”
“因为,”夏晚看着吉他,“有些旋律一旦开始,就会一直回响下去。”
就像那个小阳台上的琴声,断断续续的,却穿透了岁月,至今还在某个角落里轻轻弹奏。提醒着听见过它的人:曾经有过那样的夜晚,星星很亮,琴声很轻,而有人愿意静静聆听,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风里。
陈望终于明白,有些陪伴不是永远在身边,而是在你需要时,你知道那个人会在——就像当年在小阳台上,一个弹琴,一个听,谁也不说话,但什么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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