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校园文学 > 初中

沈倦:黄昏的旧报刊亭

沈倦:2025-12-02   来源:原创
评论:(0)   阅读:(29)

分享到:
摘要:

它们都在说同一件事:记得。

[网连中国]你的城市,还有报刊亭吗?【5】--传媒--人民网

七中的后门外,梧桐树荫里藏着一个旧报刊亭。沈倦每天下午五点半经过那里,总会停一停——不是买报,只是看。看褪色的招贴画边缘卷曲,看玻璃窗上的灰尘画出雨痕的形状,看老板老陈戴着老花镜,在昏黄的台灯下修一只旧手表。

这个报刊亭早就不靠卖报为生了。老陈兼修钟表、配钥匙,偶尔卖点饮料零食。但那些杂志架子还立着,过期的《国家地理》《科幻世界》《诗刊》像时间的标本,封面泛黄,内页散发出纸张特有的微甜霉味。

九月的某个雨天,沈倦没带伞,躲进报刊亭窄小的屋檐下。老陈从里面推开门:“进来等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亭子里比想象中更拥挤。三面墙都是架子,中间一张小桌,桌上摊着钟表零件,像微型的金属森林。沈倦注意到墙上贴着一张发黄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了许多点。

“那是年轻时跑过的地方,”老陈顺着他的目光说,“每去一个城市,就买那里的报纸,留一版贴墙上。”

沈倦仔细看,那些报纸碎片像补丁,拼贴出一幅独特的世界图景:1997年香港回归的号外,2003年非典时期的社区小报,2008年汶川地震的手写传单,甚至还有几张外文报纸,日期模糊,铅字已经晕开。

“现在没人看报了。”老陈擦拭着一块表蒙。

“我看。”沈倦说。

从那天起,沈倦每天放学都来报刊亭。不是每天买,但每天看——看架子上杂志封面的变化(其实很少变化),看老陈修表的专注,看黄昏的光线如何一寸寸爬过那些报纸碎片。老陈渐渐习惯了这个沉默的少年,有时会指给他看某张特别的报纸,讲背后的故事。

“这张,”他指着一页泛黄的体育版,“登了我儿子中学时游泳比赛的报道。他拿了冠军,但报纸印错了一个字,把‘破纪录’印成了‘破记录’。孩子气得哭了一晚上。”

沈倦凑近看,果然有个错字。但时过境迁,那个错字反而成了最生动的记忆锚点。

十月,沈倦开始帮老陈整理报纸。按年份,按城市,按事件。整理的过程像考古,每一张纸都藏着故事:夹在报纸里的电影票根,写在边角处的电话号码,甚至有一张夹在1999年末日预言报道里的婚礼请柬——日期是2000年1月1日。

“这是勇敢的人,”老陈摸着请柬说,“在世界‘末日’的第二天结婚。”

沈倦发现,报纸不仅是新闻的载体,更是普通人生活的容器。他在一份2005年的本地晚报里,找到一整版的分类广告:寻人、招工、出租、转让。每一个小方块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悲欢。

“这些比头条新闻更真实。”沈倦说。

老陈点头:“历史不全是大事记,更是这些琐碎的、拼凑起来的日常。”

十一月,沈倦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记录这个报刊亭。不是用相机,而是用文字——每天观察一个细节,写一段描述。老陈修表时手的颤动,午后三点准时停在报架上的麻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的路径,甚至那些过期杂志散发的、随时间变化的气味。

他给这个系列取名《亭间博物志》。文字很短,像俳句:

“十月十七日,阴。老陈找出冬天的毛线坐垫,红色,起球了。他说是妻子多年前织的,每年这时候拿出来,像季节的仪式。”
“十月二十九日,雨。雨水顺着玻璃流下,经过一张‘北京申奥成功’的号外。水渍模糊了日期,但‘我们赢了’四个字依然清晰。”
“十一月十二日,晴。阳光透过《国家地理》的非洲大象封面,在墙上投出粉红色的光斑。老陈说,这本杂志他买了三十年。”

老陈偶尔会看沈倦的笔记,从不评价,只是某天递给他一本旧笔记本:“我年轻时也记过。不过记的是钟表——每修一块表,就画下它的机芯结构,旁边写主人的故事。”

沈倦翻开,看见精细的钢笔画和朴素的字迹:
“1988年5月,张老师的怀表。表壳有摔痕,他说是文革时藏在地砖下保存下来的。修好后,他哭了。”
“1997年2月,新婚夫妇的对表。男方紧张得一直出汗,说这是聘礼的一部分。表很普通,但擦得很亮。”
“2010年9月,小男孩的电子表。掉进水里了,哭着拿来。修好后告诉他,以后游泳要摘下来。他用力点头。”

两个笔记本,一个记录静止的空间,一个记录流动的时间,在旧报刊亭的小桌上偶然相遇。

十二月,城市改造的消息传来。这条老街要拓宽,报刊亭在拆除范围内。老陈很平静:“该来的总会来。”

沈倦却无法平静。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他以为会永远存在的角落,其实如此脆弱。他开始更细致地记录,甚至拓印了报刊亭铁皮外墙的纹路,收集了不同年份的报纸碎片,录下了老陈修表时工具碰撞的声音。

最后一周,沈倦在报刊亭待到很晚。昏黄的台灯下,老陈修完最后一块表——是他自己的老怀表,早就停了,一直没时间修。

“修好了,”老陈上紧发条,表针开始走动,“但它记住的时间,和现在的时间,已经隔了很多年。”

他把怀表递给沈倦:“送给你。时间总要有人接着记。”

拆除那天,沈倦请了假。他站在马路对面,看着工人把报刊亭里的东西一件件搬出。那些报纸杂志被打包装箱,钟表工具收进木盒,招贴画小心卷起。最后,铁皮亭子被吊车轻轻抓起,放在卡车上。地上只留下一个方形的、颜色稍浅的水泥印。

老陈走过来,递给沈倦一个纸袋:“这些报纸,你留着吧。我儿子在国外,带不走这么多。”

纸袋里是那些墙上的报纸碎片,每一张都标着日期和地点。最上面是那张印错字的体育版。

“您以后怎么办?”沈倦问。

老陈笑了:“儿子让我去他那儿。但我跟街道说了,如果新公园里需要个修表的小铺子,我还想回来。”

报刊亭消失后,沈倦的《亭间博物志》还在继续。他记录那个空出来的角落:第一天,有野猫在那里晒太阳;第三天,长出几株杂草;第七天,有人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个方框,写着“此处曾有一个世界”。

他把记录发到网上,意外地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原来那么多人都记得这个报刊亭——有人在那里买过第一本漫画,有人修过初恋送的手表,有人躲过雨,有人问过路。记忆从各处汇聚而来,沈倦整理成《报刊亭纪念集》。

春天,新公园建成了。角落真的出现了一个小木屋——不是报刊亭,是“便民服务点”。老陈回来了,依然修表,但不再卖报。沈倦每周都去,带去他收集的关于旧报刊亭的记忆。

一天,公园管理处的人找到老陈和沈倦:“我们想在公园里设一个‘城市记忆角’,展示老物件。你们愿意帮忙吗?”

于是,那个小木屋有了一面墙。墙上贴着那些报纸碎片,玻璃柜里摆着老修表工具,桌上放着沈倦和老陈的笔记本复印件。还有一台旧收音机,循环播放着录下的修表声、翻报纸声、以及老陈偶尔哼的老歌。

沈倦在说明牌上写:“这不是怀旧,是提醒——在快速更新的城市里,有些缓慢的、专注的、人与人真切相遇的时刻,值得被记住。”

如今,沈倦在大学读社会学。他的研究方向是“城市微空间与集体记忆”。他调研了许多像旧报刊亭这样的地方:老街的理发店,巷口的修鞋摊,学校旁的书店。他发现,这些即将消失的角落,其实是城市的情感关节——它们不显眼,但一旦失去,整座城市的记忆就会变得僵硬。

老陈的“便民服务点”成了一个小型地标。不仅有老人来修表,有年轻人来好奇地看那些老报纸,甚至有老师带学生来上“城市记忆课”。沈倦每次去,都能看见新添的东西——有人放了一本自己童年在这里买的《童话大王》,有人贴了张泛黄的拍立得,背景是旧报刊亭。

去年秋天,沈倦参与了一个城市改造方案的讨论会。当开发商展示光鲜的效果图时,他站起来,播放了一段录音:旧报刊亭的修表声,翻报纸声,老陈的咳嗽声,以及窗外隐约的梧桐叶沙沙声。

“我们在设计空间时,”沈倦说,“设计的不仅是功能,更是记忆的容器。这些声音,这些气味,这些偶然的停留和交谈,才是城市真正的脉搏。”

会议结束后,一位老规划师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我年轻时也常去那个报刊亭。谢谢你让它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如今,沈倦还在记录。他发起了一个“城市记忆采集”项目,鼓励人们记录那些即将消失的角落:声音、影像、气味、触感,以及在那里发生过的、微小却珍贵的故事。项目有了志愿者,有了档案馆,甚至有了一个小程序,扫描城市某个角落的二维码,就能听到那里的“声音记忆”。

而每个黄昏,沈倦还是会习惯性地看向七中后门的方向。那里现在是宽阔的人行道和整齐的绿化带,没有报刊亭了。但在新公园的小木屋里,昏黄的台灯依然亮着,老陈依然在修表,墙上那些报纸碎片依然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他想,也许记忆从来不是关于留住什么,而是关于如何让消失的,以新的方式继续参与现在的生活。

就像那个旧报刊亭,它不在了,但它教会了一个少年如何观察、如何记录、如何在一张泛黄的报纸里,看见时代的纹理和普通人的悲欢。而这些观察、这些记录、这些看见,又通过那个少年,传递给了更多的人。

上周,沈倦收到老陈的消息:“来一下,有东西给你。”

小木屋里,老陈拿出一本厚厚的剪贴簿。里面是这两年人们留在“记忆角”的东西:车票、照片、便条、甚至一片梧桐叶标本。每一页都有标注,笔记是沈倦熟悉的字迹。

“你不在的时候,我接着记了。”老陈说,“现在该交给你了。”

沈倦翻开。最新一页贴着一张拍立得:两个高中生在小木屋前微笑,手里拿着冰棍。旁边写着:“2023年9月16日,躲雨时发现了这里。原来城市里还有这么慢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雨天,他躲进旧报刊亭的屋檐下,闻到了纸张的霉味,看见了墙上发黄的地图,遇见了一个在时光里静静修表的老人。

那时他不知道,那个偶然的躲雨,会成为他生命的转折点。他会因此学会在速朽的世界里寻找永恒,在嘈杂的都市中倾听寂静,在所有人都向前奔跑时,学会停下来,为一个即将消失的角落写下悼词与颂歌。

而现在,他成了那个传递者——把旧报刊亭的记忆,传递给新的少年;把观察的眼睛,借给匆忙的城市;把“有些东西值得被记住”的信念,种进更多人的心里。

黄昏的光线斜斜照进小木屋,在那些报纸碎片上跳跃。老陈的怀表在玻璃柜里静静走着,记住的既是过去的时间,也是现在的时间,更是未来某个少年偶然抬头,看见这些记忆时,那一瞬间的感动与领悟。

沈倦合上剪贴簿。他知道,这本子会越来越厚,会有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被贴进来。而旧报刊亭的故事,会通过这些碎片,一直一直讲下去。

在某个遥远的未来,当有人翻开这本子,他们会看见一个早已消失的铁皮亭子,一个修表的老人,一个记录的少年,以及无数个偶然经过、却留下痕迹的普通人。

他们会明白,城市不仅是建筑和道路的集合,更是无数这样微小相遇的叠加。而真正的城市记忆,就藏在这些相遇里——在每一个黄昏的旧报刊亭,每一个午后的理发店,每一个深夜的便利店,所有那些我们以为平常,却在失去后才懂得珍贵的角落。

而此刻,黄昏温柔。小木屋的灯亮了,像许多年前那个铁皮亭子里的灯,也像未来无数个记忆角落的灯。

它们都在说同一件事:记得。

我要赞一下 (0)

文章评论

  

最热评论

意见反馈

请点击我要留言提出您的宝贵意见

联系方式

电话:010-56142345    邮箱:wenyitongbao@126.com

中国青少年作家委员会     文艺通宝编委会     北京文易通宝文化传媒中心  北京满堂红广告服务有限公司   本网站坚持原创,反对任何形式的抄袭和克隆。 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京ICP备12030317号-2        本文观点属于作者,如有侵权,证据充分,本网站负责协调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