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并不相斥。就像这个六月,我同时拥有着绽放的权利,和慢慢熬煮的时光。那朵栀子会蔫,这罐药会喝完。但那个黄昏,它们并肩站在老式窗台前的样子,连同那种复杂而妥帖的香气,会被做成一枚书签,夹在我往后所有关于青春的阅读里。

我总在六月闻到栀子花的香。
学校围墙外有个老奶奶推着小车卖花。五毛钱两朵,用细铁丝缠好,可以挂在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香气是笨拙的,不管不顾地往鼻子里钻,浓得化不开,像那个年纪所有来不及修饰的心事。女孩子们走动时,衣襟上便荡开一小团一小团乳白色的芬芳,走过走廊,香就拖成一道淡淡的尾迹,在燥热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而我的六月,总掺着另一种气味。那是从奶奶的瓦罐里熬出的中药香,苦苦的,沉沉的,像一块浸透了雨水的厚绒布。栀子开得最疯的时候,也是我咳得最凶的时候。每年如此,像一种宿命的约定。于是我的清晨,是在栀子清甜里醒来;我的黄昏,却是在微苦的药气里沉下去。两股气味在我的日子里拉锯,一边是窗外蓬勃招摇的青春,一边是屋内慢火细熬的休养。
栀子花期很短。一场急雨,或是一个闷热的午后,那些洁白的花瓣边缘就开始蜷曲,泛出锈色的黄。香气也变了质,带点酸腐的甜腻,得赶紧从扣子上解下来丢掉。而药香是恒久的。砂锅在炉上咕嘟咕嘟地响,水汽顶着盖子,噗噗地吐出一团团带着参茸黄芪气息的云。那气味渗进我的校服,渗进练习册的纸页,甚至渗进梦的缝隙。它不像栀子香那样急于宣告自己的存在,它只是在那里,成为一个绵长的背景音。
昨天放学,咳得弯下腰。在围墙边停下喘气时,卖花的奶奶递过一朵栀子。“拿着吧,丫头。”花很新鲜,露水还没干。我捏在手里,一路走,一路闻着那清冽的香。回到家,厨房里的药罐正发出熟悉的叹息。我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忽然很郑重地,把栀子花放在药罐旁的窗台上。
洁白的栀子,挨着黝黑的药罐。一个正热烈地开着,一个正深沉地熬着。两股气息终于不再是交替占据我的日夜,而是在这方小小的窗台上相遇,交融——清甜冲淡了苦涩,温厚托住了轻盈。
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并不相斥。就像这个六月,我同时拥有着绽放的权利,和慢慢熬煮的时光。那朵栀子会蔫,这罐药会喝完。但那个黄昏,它们并肩站在老式窗台前的样子,连同那种复杂而妥帖的香气,会被做成一枚书签,夹在我往后所有关于青春的阅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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