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由暮光、寂静和偶然的凝视共同完成的,微小的加冕礼。
高二重新分班后,教室门口的墙壁上,都钉上了一块亚克力板做的班级姓名牌。白底,蓝色边框,里面插着一张打印着班级和班主任姓名的卡片。我们班是“高二(七)班”,班主任姓李。
每天进出教室,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它。它像一个简洁的坐标,确认着“此门之内”的集体归属。大多数时候,它只是一个背景,一个无需思考的标识。
直到那个深秋的黄昏。
我留下值日,打扫完教室,倒完垃圾,锁上门。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夕阳从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把一切都染成一种温暖的、蜂蜜般的金色。我背着书包,慢慢往外走,经过自己班级门口时,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目光,第一次如此专注地,落在了那块姓名牌上。
白底的亚克力板在夕阳的直射下,反射出柔和的、内部的光晕,边缘的蓝色边框也显得格外鲜亮。但真正吸引我的,是那张插在里面的打印卡片。
卡片是普通的白色卡纸,上面印着黑色的宋体字:“高二(七)班 班主任:李”。字迹清晰,但毫无个性,是千篇一律的印刷体。然而,在此时此地,在这空无一人的、被金色暮光浸泡的走廊里,这几个简单的字,却仿佛被赋予了额外的重量。
“高二(七)班”。这不仅仅是一个编号。它代表着五十三个人,代表着过去一年多里共享的教室、课程、欢笑、摩擦,代表着即将在未来一年半里继续交织的命运。所有具体而微的面孔、声音、故事,都被压缩、抽象成了这四个字符和一个括号。它是一个集体的最小公分母。
“班主任:李”。一个姓氏,背后是一个具体的人。他上课的习惯,他发火时的表情,他偶尔脱口而出的冷笑话,他批改作业时红色的笔迹……所有关于这位老师的鲜活印象,此刻都凝结在这个“李”字上。这个字像一个锚点,将这个抽象的班级编号,拉回到具体的人际关系中。
夕阳的光线在缓慢移动。姓名牌投在墙上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变形。光线透过亚克力板的边缘,在卡片白底的映衬下,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卡片本身似乎也在微微发光,不是反射,而是从内部透出一种温润的、纸张特有的光晕。
我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亚克力板的表面。冰凉,光滑,带着一点点静电吸附的细微触感。我没有去碰里面的卡片,仿佛那样会惊扰了这份被暮光临时赋予的、宁静的显著性。
平日里,这块姓名牌淹没在课间的嘈杂、匆忙的脚步和更多需要关注的事物里。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当人群散尽,当日光以最温柔的角度抚过,当寂静让感官变得敏锐,它才从背景中凸显出来,成为一个可以被凝视、被思索的静物。
它静静地钉在那里,不声不响,却宣告着一个空间的属性,一群人的临时集结,一段共同时光的进行时。它比教室本身更抽象,又比教室里流动的事件更恒定。
远处传来保安锁楼门的声音,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我该走了。
收回手指,最后看了一眼那块沐浴在金色余晖中的姓名牌。然后转身,走入渐渐黯淡的走廊。
走出教学楼,晚风微凉。但我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亚克力板那冰凉的触感,而脑海里,则深深印着那白底蓝框、被夕阳镀亮的几个字——“高二(七)班”。在那一刻,它不再只是一个标签,而像一枚小小的、发光的印章,盖在了这个黄昏,也盖在了我对“班级”这个概念的感知上。
一种由暮光、寂静和偶然的凝视共同完成的,微小的加冕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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