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求学梦碎于继父的阻拦与时代的困顿，像断线的风筝坠入黄土。校长的惋惜与亲戚的冷漠织成命运的网，唯有妻子的温柔掌心，能抚平岁月留下的褶皱。

那时小学还是五年制的，五年级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时，继外公又拦着母亲不让去，带上二姨过去也不行。母亲求情：“叔，这次是期考，要算总分的。” 继外公正蹲在院子里吃饭，闻言把筷子 “啪” 地摔在地上“别说期考，就是八考也不准去！” 在当时的那个家里，继外公在他家里是一言九鼎的，他的话就是规矩，后来二姨、小姨、小舅的婚事，都是他一句话定的，谁也拗不过。母亲当场就哭了，眼泪砸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外婆也没有讲什么，只是讪讪的拾起扔在地上的筷子回去了。结果是考试也没有考成，更惹了家人生气。第二天下午，校长专门找到外婆让她答应母亲继续读书，他跟外婆说：“让娃接着读吧，学费、书本费，我来想办法，就是读到中学，我也想办法解决。这是一个多好的苗子呀，就这样太亏了呀” 外婆没有同意，她搓着围裙角，悠悠的说了一句：“我知道呀，但家里难……，何况是这样子的” 话没说完就别过脸，手在围裙上拧出了褶子。在那个男人说了算的乡下，在那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年月，她一个重组家庭里的女人，能有什么办法呢？母亲的书包被扔在柴房角落，补丁摞着补丁的布面上，还沾着上次考试得的小红花。她就那样告别了学校，告别了她的童年、她的梦想那个能让她眼里发光的课堂，也告别了藏在书本里的、关于 “铁饭碗” 的梦。童年好像在那天突然断了线，剩下的日子，只剩没完没了的农活和家务，像村口那条土路，一眼望不到头。

到如今，我还是猜不透当年外公外婆心里到底藏着多少难言之隐。他们已走了这么多年，那些年月的事，本就不该用现在的尺子去量、去评说。可有些地方，我始终想不明白，甚至觉得意外。一是那时的学校和公家部门竟会如此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连一点强硬的主张都没有，仿佛除了听之任之，再无别的办法。二是母亲那些亲戚，竟也都成了局外人。我听母亲说过，当年她为了能继续读书，曾去找过那位正风光的舅舅，求他帮着说句话。可他只轻飘飘丢下一句 “你跟你爹娘商量商量（指外婆和继外公）”，便再无下文，像一阵风吹过，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妻子轻轻推了我一下：“天太晚了，睡吧，明天还有一堆事要忙呢。” 我还沉浸在母亲的往事里没回过神，她便抬起胳膊，用掌心轻轻抚过我的眼睛。这是我们结婚后一直没变的习惯—— 无论是我，还是孩子们，只要到了该睡的时辰却还醒着，或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总会这样，用温热的手慢慢摩挲着我们的脸颊、眼皮。那指尖的温度像一汪温水，能把心里的褶皱一点点泡软，让人彻底松下来。在她这不动声色的柔情里，再乱的心绪也能慢慢沉定，安安稳稳地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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