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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家园(13)

王光辉:2025-11-24   来源: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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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年,母亲长大了,在家人的安排下与父亲相亲,成了家。她和父亲把两人小时候没能圆的读书梦,全寄托在了我们身上。无论日子多苦,他们始终咬牙坚持着。人说"人过四十不学艺",可父亲为了这个家,在母亲和四姑的帮衬下,竟学着做起了生豆芽的生意,一步一步供我们读书。直到五弟大学毕业那年,我们第一次凑齐了过年。父母对着我们说:"你们现在是替我们把书读成了,希望你们以后也能让自己的孩子把书继续读下去。"

我见过中国人办事,有好有坏,就事论事,实在难定一个标准。但对父母的认知,却始于多年前的观察——见他们那般干练果决、百折不回,我曾屡次心生感慨。尤其在供我们读书这件事上,他们彼此体谅,不达目标不罢休,那份勇毅,纵经千回百折、风雨如磐,终究还是赢了,也兑现了为人父母的承诺。若问我此刻一字一句写下这些的意义,大抵就在这里了。 对于我们的周围的很多人,我真的、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所听的都是很奇怪,奇怪到我都怀疑自己。我不知道怎么说了,也不想再说什么呀,对于他们,只觉得所见所闻都透着古怪,古怪到让我怀疑自己。

五千年漫长历史里,多少无辜者在一次次纷争中枉然逝去;尤其推翻帝制后的几十年里,又有多少人无缘无故卷入一场场动荡的风波。岳父家的往事,父母的经历,都在时时提醒着:那是几代人的心血啊。还有一次次明显的失误,让淮河流域几百万人流离失所——他们的泪,他们的哭啼,他们的艰难,仿佛就在我周围弥漫,让我艰于呼吸,哪里还能说出什么话?长歌当哭,本就该在痛定之后。可此后,几个所谓学者文人、政客的阴险论调与漠然神态,更让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悲凉,以我最大的哀痛呈现在这非人间,任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祭品,奉献在逝者灵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困苦。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物主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洗涤旧迹,只留下淡淡的伤痕与微漠的悲哀。在这淡淡的伤痕与微漠的悲哀中,人又得以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令人费解的世间。

夜深了,妻子的电话打断了我的沉思,我该回去了——明天晚上就要动身,家里的事还得跟她交代清楚。母亲似乎也累了,斜靠在沙发上,微闭着眼,花白的头发在电风扇的吹拂下轻轻飘动。我叫过小侄女,轻轻扶母亲到房间床上。母亲醒了,看看我,又看看小侄女,轻声说:"路上慢点,到家了跟我说一声。"我退出房门时,见母亲在小侄女的帮忙下脱了外衣,盖好了被子。我带着说不清的心情,轻轻走了出来。

路上静得很。柏油路被路灯浸成墨色,在夜色里泛着幽光;风卷着最后一片落叶掠过耳畔,忽然就敛了声息——连空气都懂得屏住呼吸,怕惊扰这突如其来的寂静。白日里攒动的人影像被谁收进了锦囊,倏然空了的街巷里,只剩路灯垂着头,漏下几缕昏黄,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暖,像谁打翻了蜂蜜罐,甜腻里裹着点微苦。公交车总站也褪尽了白日的熙攘,最后一班车的尾气早融进夜色,连轮胎碾过路面的余震都散了,仿佛从未有过车来车往。

我站在光晕边缘,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个没处去的问号,固执地钉在那里。喉咙里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说不清是慌是闷,只知道要走了——去一个连空气味道都陌生的地方。该交代的事像散落的碎玉,指尖刚触到温润的边,转身就滚进暗处,怎么也串不成完整的链。偶尔有出租车碾过路面,引擎声拖着尾巴掠过来,车灯像两道仓促的眼,扫过我便急慌慌跑远。它们是在催我吗?还是替我把眷恋揉进轮胎纹路里,碾过每一块熟悉的地砖?

明天此时,我该已经离开了。或在奔驰的高铁上,或悬在云端,像断线的风筝被风推着走,一去就是好几年。妻子总说"放心去",语气轻快得像掸落衣襟上的霜,可我数过她叠衬衫时反复摩挲袖口的指节,那细密的纹路里,早织好了一张牵挂的网。大儿子昨晚往我行李箱塞了张自己的画,小儿子破例没买饮料,把省下来的钱塞进我钱包——尽管不多。细心的妻子还早早洗出两张全家福,其中一张过了塑,悄悄放进我电脑包。而这一切,都像带棱的小石子,投进心湖时溅起的不是涟漪,是圈圈散开的酸。

可父母呢?下午离开老家时,父亲坐在院角的板凳上,看着我和邻居道别,只说"外出家事安"。那句话像把钝凿子,轻轻往我心尖上敲。母亲晚上给我碗里夹菜时,我瞥见她手背的老年斑在灯光里泛着浅褐——那曾为我们浣衣炊饭的手,如今这样苍老,指关节也有点轻微的变形,像藏着颗颗磨圆的石子。他们的华发又添了几许?夜里起夜会不会被月光绊倒?这些话在舌尖滚了又滚,终究没问出口,像埋在心底的种子,明知发不了芽,偏要在离别的前夜,把根须往深处钻。

天是化不开的墨,星星躲进云层缝里,许是怕看我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要走了。"我对着空气喃喃,声音刚出口就被夜咬掉一半,剩下的碎音贴着地面飘,惊起两只夜游的虫。妻子该还在等我,客厅的灯总为晚归的人亮着,窗玻璃把光折成温柔的弧,像她凝望远方时弯起的眉。

手机震了震,网约车的远光灯刺破夜色。我拉开车门时,衣角蹭过冰凉的车身,像触到故乡的体温。斜靠在后座,后视镜里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退,像串被拉长的省略号,省略了没说的叮咛、没抱够的拥抱、没数完的白发。车窗外掠过几扇亮着的窗,在沉沉夜色里浮着暖——父母床头那盏橘灯,客厅里等我的那束光,都是黑夜里系着线的风筝桩,无论我飘多远,那点暖都在绳的另一头,轻轻拽着我回家的方向。我喃喃数语,夜色吞没了最后一盏路灯。网约车的远光灯再刺破黑暗时,我似乎看见自家阳台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等归人的狗——母亲总这么说。

"师傅,能不能开慢些?"后视镜里那张疲惫的脸突然开口,"我想再看看这条路。"

司机从后视镜瞥来狐疑的一瞥,我摆摆手:"没事,按原路走吧。"

车窗外开始飘起细雨,雨刮器机械摆动的节奏,忽然和记忆里某个清晨重叠——父亲拉着我的手,教我辨认梧桐树的年轮。"你看,"他指着树皮上的豁口,"每道疤都是风留下的吻痕。"

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跳动着"妻子"。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图标,想起她炖汤时总爱哼的那句歌词:"归来吧归来哟……"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最终滑向车窗按钮。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画出无数条回家的路。远处高架桥的轮廓渐渐模糊,像极了父亲临别时颤抖的手书。车载电台不知何时换了频道,费翔的嗓音裹挟着电子杂音流淌而来: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车子在小区门口缓缓停下,我轻轻推开车门。雨幕中,单元门洞开处浮动着几点暖黄的光晕,像极了童年夏夜捉迷藏时,母亲举着蒲扇的身影——那是父亲用颤抖的手,在我心里描摹过无数次的家乡河道。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的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 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 归来哟 别再四处飘泊
踏著沉重的脚步 归乡路是那么漫长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芳香
归来吧 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 归来哟 我已厌倦飘泊
我已是满怀疲惫 眼里是酸楚的泪
那故乡的风 和故乡的云
为我抹去创痕
我曾经豪情万丈 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那故乡的风 和故乡的云
为我抚平创伤
啊......
夜深沉,我缓缓走下车。车子远去了,带着费翔嘶哑的歌声。我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走向那个熟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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