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外公是个怎样的人呢？我其实不太清楚。自打我记事起，去外婆家走亲戚时，印象里他是个善良而勤快的老人，只是性子急，说话直来直去，不太顾及旁人感受。他还有门编筐的手艺，我见过他编的竹筐，既轻巧又结实。母亲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我不太清楚。但事过境迁，母亲早已释然——后来继外公生病，她始终在床前尽孝，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母亲天生聪慧，学什么都一点就透。在乡下的新家里，她不光要学着做家务，还得照看着年幼的二姨。直到八岁，她才得以插班去上学。学校离家里有三里多地，校长与外婆同姓，十分看重母亲，不仅减免了部分学费，还常跟外婆和继外公夸她，说自己敢打包票，这孩子将来一定能考上师范。

日子似乎正一点点往好里走，可农村的穷日子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着人，连喘口气都难。我虽不知母亲小时候具体有多穷，但清楚记得，在我大学毕业前，家里常年填不饱肚子，还欠着一屁股外债。每年收的粮食，除去交公粮和统购，顶多够吃八个月。开春总是最熬人的时候，粮缸见了底，口袋比脸还干净。父亲只好往淮南的四姑家跑，打着走亲戚的名义去打工——一来能省点家里的粮食，二来多少能赚点钱。那会儿外出打工不易，直到后来父亲学了做生意，家里情况才稍好些，可依旧苦熬了许多年，直到弟弟大学毕业，家里才真正翻了身，母亲也总算不用再为春天的粮荒发愁。

继外公一直不赞成母亲继续读书。一来是老观念作祟，觉得女娃子读再多书终究要嫁人，没必要费那力气；二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思想也梗在他心里。加上农村日子紧，他更想让母亲留在家里搭把手，至少能照看弟妹、做做家务。可母亲性子倔，偏要坚持。她心里清楚，不读书，这辈子可能就只能困在这穷日子里了。于是她一边硬扛着家务的劳累，一边咬牙读书，后来甚至带着二姨一起去学校。

我后来听母亲的一个同学——如今也是我的堂舅妈说起过，母亲当年是真的爱读书，成绩又拔尖，最后没能继续读下去，谁听了都唏嘘。那时小学还是五年制，就在五年级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时，继外公不让她去了。母亲争辩说那是期中考，继外公正吃饭呢，猛地把筷子一摔："别说是期考，就是八考也不准去！"继外公在家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这点我后来从处理小姨、小舅的婚事中也能感觉到。母亲当时就哭了，外婆在一旁什么也没说，只是讪讪地捡起地上的筷子，转身回了屋。结果自然是没去成，反倒惹得全家不快。

第二天母亲没去学校，下午校长特意找到外婆，说让母亲继续读，所有费用都免了，就连中学的学费他也能想办法解决。可外婆终究没点头。她太难了——在那个重组的家里，终究是继外公说了算。在那个男权至上的年代，在那样闭塞的乡下，我们又能说什么呢？母亲只能在无声的痛苦中，告别了她的学校，也告别了自己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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