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编织了多少个春秋。我只知道,每当他不在巷口,那条街便仿佛失却了灵魂。在这个塑料制品充斥的时代,他像一座活着的丰碑,固执地用双手编着最后一点竹香,编着那些我们即将遗失的、关于物品与温度的珍贵记忆。

巷口转角处,总能看到那位编竹器的老人。他坐在一张被岁月磨得油亮的小竹凳上,身前摊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篾刀、刮刀、锥子等工具。他的双手,像两截老竹根,布满了深褐色的斑点和与竹篾搏斗留下的细密伤痕,却异常稳定而灵巧。
他的材料,无非是几捆青黄不一的竹片。但在他手中,这些僵直的竹子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只见他取过一根毛竹,篾刀顺着竹节轻轻一划,再一撬,“啪”的一声清响,竹子便顺从地裂开。随后,刀锋在竹片间游走,一层层地分离,削刮。粗糙的竹片,渐渐变成了薄如纸、柔如丝的篾青与篾黄。这过程,利落得像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练。
编织的时候,是他的世界最安静的时刻。他微微佝偻着背,眼神专注地落在指尖。青篾与黄篾在他的指间翻飞、交织,像灵巧的鸟儿在穿梭筑巢。那动作,看似重复,实则每一压、一挑、一穿、一锁,都蕴含着严谨的韵律与世代相传的法则。他很少抬头看往来的行人,仿佛手中的竹篮、簸箩、或是那个精巧的蝈蝈笼,便是他的整个宇宙。
偶尔有老街坊在他摊前驻足,拿起一个编好的菜篮,掂量几下,问问价钱。交易总是简短而平静,带着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信任。买的人知道,这篮子能用上十几年不坏;卖的人也知道,他的手艺对得起那几张零钞。这不仅仅是买卖,更像是一种古老契约的履行——用手艺换取生活,用诚信连接人情。
我常常在他身边站上许久,不为买什么,只为看那双手如何点竹成金。空气中弥漫着竹篾特有的清新气味,混合着老人身上淡淡的汗味与烟草味。这气味,与周围精品店里飘出的工业香氛格格不入,却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心。我知道,我目睹的不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种即将逝去的生活方式,一种关于“慢工出细活”的古老信仰。
夕阳西下,老人会开始慢悠悠地收拾工具,将未完成的半成品和已编好的器物,一一放进那个巨大的竹背篓里。然后,他背起他的整个世界,蹒跚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编织了多少个春秋。我只知道,每当他不在巷口,那条街便仿佛失却了灵魂。在这个塑料制品充斥的时代,他像一座活着的丰碑,固执地用双手编着最后一点竹香,编着那些我们即将遗失的、关于物品与温度的珍贵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