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需要耐心调试、需要亲手触碰、会在齿轮转动中慢慢流淌的时间。

  在商业街最不起眼的转角，有一家仅容转身的钟表铺。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各式老怀表、座钟，它们静默着，却仿佛在无声地计时。店主是位清瘦的老人，人们都唤他“顾师傅”。他终日坐在铺子最里侧，一盏绿罩台灯在他脸上投下专注的光圈，眼上夹着一枚单寸放大镜，像一只停驻在时光深处的甲虫。

  他的工作台是一个微缩的精密世界。大大小小的螺丝刀、镊子、油瓶，在绒布上列队待命。打开一只老怀表的后盖，便开启了一个星辰运转般的宇宙——大大小小的齿轮相互咬合，宝玑游丝如呼吸般规律颤动，擒纵轮周而复始地点头。这一切被约束在方寸之间，以绝对的精准演绎着时间的韵律。

  顾师傅的手极稳。他用特制的油笔给宝石轴承注油，量必须恰到好处：多了会黏连，少了会磨损。更换发条时，他要凭手感判断它的疲劳程度，就像老中医号脉。最考验功力的是校准游丝，那需要屏住呼吸，用镊子做最细微的调整，直到摆轮的嘀嗒声恢复那种独有的、从容不迫的节奏。

  送来修理的，往往不只是计时器。有位老太太每周都会来给她的结婚座钟上弦，尽管它已慢了十分钟；有个中年人珍藏着父亲留下的欧米茄，即使维修费远超表的价值；还有年轻姑娘想要修好奶奶的浪琴，只为表盖上那道温暖的划痕。每一件器物背后，都系着一段不愿割舍的时光。顾师傅修复的，不仅是机芯，更是这些时光的载体。

  他很少说话，整个铺子最喧闹的，是那些修好的钟表同时运作的声响。座钟沉厚的整点报时，挂钟轻快的半点提醒，怀表细碎的嘀嗒，交织成一首复调的时间交响曲。在这此起彼伏的声响中，你会恍惚觉得，时间在这里不是线性流逝的，而是以各种速度、各种姿态同时存在。

  顾师傅今年七十六了，没有徒弟。他说现在的年轻人耐不住这个寂寞。电子表的数字跳得干脆，手机时间自动联网校准，谁还需要这样繁琐的精准？但他依然每天九点准时开门，用绒布轻轻擦拭每只钟表，给它们上弦。他的动作很慢，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黄昏时分，当最后一道余晖掠过橱窗，他会取出那只最老的瑞士怀表，贴在耳边聆听。那一刻，他脸上的皱纹会舒展开来。那清脆的嘀嗒声，不仅走动着时间，也走动着他的整个人生。在这个追求效率的时代，他固执地守护着另一种时间——那种需要耐心调试、需要亲手触碰、会在齿轮转动中慢慢流淌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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