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这太古之声,并非指向过去,而是指引我们回归内心那片最初的宁静与丰饶。在这喧嚣的尘世,能得一隅,与一张古琴共度浮生片刻,听那弦外之音,养我心中之静,已是莫大的清福。

我的书房里,最珍贵的并非满架书籍,而是那张悬于东墙的仲尼式古琴。琴身桐木为面,梓木为底,漆色断纹如牛毛,似流水,那是时光留下的最优雅的笔迹。它静默悬垂,不言不语,却仿佛凝聚了千百年的风雪与清晖,等待着一次心灵的共振。
习琴之初,师父并不急于教我任何曲调。他让我先学“沐手、焚香、静坐”。清水净手,是涤除外在的尘嚣;一缕檀香,是营造内在的境域;闭目静坐,则是为了收敛心神,将散乱的意念归于一处。直到呼吸平稳,心湖如镜,才被允许将琴置于案上。这前置的仪式,看似繁琐,实则是通往琴境的唯一桥梁。心不静,指下便只有噪音,而无清音。
右手八法,是古琴音乐的根基。“擘、托、抹、挑、勾、剔、打、摘”,每一个指法都有其严谨的规范与劲道。师父说,这不仅是技法,更是心法的外显。“抹”需温柔,如清风拂过水面;“挑”要劲健,似劲竹破土而出。初学时,我的手指僵硬,弹出的声音要么孱弱无力,要么粗暴刺耳。直到某个黄昏,我忘却了所谓的“法”,只是随心而动,指下竟流泻出一串圆润饱满的音符。那一刻我方悟,技法终需融入心法,方能从“有法”步入“无法”的化境。
而左手的吟猱绰注,则是琴韵的灵魂所在。手指在琴弦上滑动、颤动、按压,细微的变化,生出无穷的韵味。“吟”如低语,“猱”似慨叹,“绰”是迎迓,“注”为送归。这虚实相生、轻重交替间,冰冷的琴弦被赋予了体温与情感。弹一曲《平沙落雁》,指尖仿佛能触到秋日沙洲的微凉,能看到雁群盘旋、起落、最终消失在天际的寥廓。琴音,成了描绘意境的笔。
一张好琴的养成,更需要岁月的滋养。新琴其声往往亢亮有余,而温润不足。需得经年累月地弹奏,让手指的温度与琴弦的振动,共同浸润琴体,其音色才会愈发深沉、松透,生出那难得的“古韵”。这不仅是人在养琴,亦是琴在养人。在日复一日的对谈中,人的火气被磨去,琴的灵性被唤醒,最终人琴合一,难分彼此。
如今,操缦已成为我与自己相处的最佳方式。不为表演,不求闻达,只在夜深人静时,与古琴相对。七根弦,十三个徽位,便是一个足够广袤的世界。在这里,我可以与古人神交,与天地精神往来。那弦外的余音,缭绕在书房,更回响在心间,洗去白日的尘埃与疲惫。
古人云:“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这太古之声,并非指向过去,而是指引我们回归内心那片最初的宁静与丰饶。在这喧嚣的尘世,能得一隅,与一张古琴共度浮生片刻,听那弦外之音,养我心中之静,已是莫大的清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