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不再那么惧怕等待。当它来临时,我便试着让自己安静下来,如同冬日里一棵落尽树叶的树,在寒风中,耐心地、笃定地,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必然降临。
人的一生,似乎总在等待些什么。幼时等待放学,等待过年时的一件新衣;年岁稍长,等待一封远方的来信,等待一个朦胧的承诺;而后,等待一个结果,等待一次重逢,或是等待一个渺茫的转机。
有些等待是焦灼的,像夏日午后的蝉鸣,一声紧似一声,吵得人心神不宁。你不断地看钟,来回踱步,感觉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变成一种具象的煎熬。此时的等待,是火炉上冒着细泡的糖浆,黏稠而滚烫,将所有的耐心都消耗殆尽。
有些等待则是宁静的,甚至带着几分诗意的惘然。如同在江南的雨季,等待一个不知何时会来、也不知会不会来的人。你只是撑着一柄油纸伞,立在桥头,看雨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流淌,看乌篷船在薄暮中缓缓驶过。这种等待,本身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结局似乎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更多的等待,是寻常日子里一种惯性的状态。在站台等一班地铁,在诊室外等一个号码,在厨房等一锅汤慢慢煨出香气。这些等待琐碎而具体,它们填充了生活的缝隙,让奔忙的节奏得以有片刻的缓冲。在这种时候,人往往会不自觉地放空,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某处,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发一会儿呆。
我渐渐发觉,等待的姿态,最能映照出一个人的心性。心浮气躁者,将等待视为虚耗,不停地看手机、打电话,试图用外界的喧嚣填满这段空白。而心有静气者,却能安于这份空白,甚至在其中寻得一份自在。他们或许会从包里拿出一本小书,或许只是静静地观察周围的人与事,将等待的时光,酿成独处的佳酿。
等待,也是一种希望的具象化。正因为相信“下一刻”会有不同,相信“未来”存在某种可能性,我们才甘愿忍受此刻的停滞与悬置。这希望,或大或小,或清晰或渺茫,都如同黑夜海上的灯塔,给予我们继续停留在此地的理由。若连这点希望都熄灭了,等待便成了最彻底的酷刑。
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追求“即时”的时代。信息要秒回,物流要次日达,连娱乐都被切割成几十秒的短视频。我们似乎越来越失去等待的能力,也越来越无法品味等待过程中那份独特的、混合着焦虑与期盼的复杂滋味。
然而,有些美好的事物,注定需要等待。晨曦需要等待黑夜的退去,花开需要等待时节的到来,陈酿需要等待时光的沉淀。或许,我们该学着重新接纳等待,将它视为生命必要的间奏。在这看似空白的段落里,蕴藏着调整呼吸、积蓄力量、以及看清内心真正渴望的契机。
于是,我不再那么惧怕等待。当它来临时,我便试着让自己安静下来,如同冬日里一棵落尽树叶的树,在寒风中,耐心地、笃定地,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必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