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存文档,或合上写满字迹的稿纸,心中会升起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满足的奇特平静。身体是倦怠的,灵魂却像是被彻底清洗过,轻盈而充实。我关掉台灯,那轮属于我的“太阳”沉落了,而真正的黎明,正悄无声息地降临。

当整座城市沉入睡眠,连最后一点灯火也相继熄灭,我的工作才真正开始。这并非出于孤僻,而是唯有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白昼那些嘈杂的声浪——车马的喧嚣、人语的干扰、以及内心种种纷乱的思绪——才会如潮水般退去,显露出精神最深处那片宁静的海床。
台灯是唯一的太阳。它投下一圈温暖而专注的光晕,将我连同书桌,与周围无边的黑暗清晰地分隔开来。这光不大,刚好照亮摊开的稿纸,或笔记本电脑冰冷的键盘,却仿佛为我构筑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孤岛。光晕之外,是未知的、沉默的深海;光晕之内,是秩序与创造的王國。
起初,思绪往往是滞涩的。像一条尚未解冻的溪流,虽有活水在冰层下涌动,表面却坚固而沉默。这时不能强求,只能等待。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或轻握着笔,任由那些不成形的念头像浮游生物般,在意识的微光里飘荡。有时,会无意识地在纸角涂画些毫无意义的线条,这是一种精神的“热身”,等待着灵感的闸门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悄然推开。
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阻塞忽然消失了。词句开始自动地涌现,像解冻后的春水,欢快地、顺畅地流淌下来。敲击键盘的“嗒嗒”声,或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成了这寂静夜里唯一的、富有节奏的乐章。这声音不扰人,反而像一种确认,确认着思想正在被忠实地捕捉和固定。
在这种时候,会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身体的感觉变得迟钝,几乎忘记了疲惫、口渴,甚至时间的流逝。精神却异常清明和敏锐,仿佛直接与某种更浩瀚的存在连接着。笔下的人物自己会说话,情节自己会推进,那些白日里苦思不得的妙句,此刻竟能信手拈来。这是一种近乎“神启”的体验,是创作者所能企及的最幸福的时刻。
当然,并非所有夜晚都如此顺利。更多的时候,是在与语言的笨拙、逻辑的陷阱、以及自身才情的局限进行着艰苦的搏斗。写下的段落,读了又删,删了又重写,像是在迷宫里反复寻找出口。这时,会起身为自己续一杯浓茶,在窗前站一会儿,看远处偶尔划过的车灯,像流星般短暂地照亮街道,然后重归黑暗。这短暂的抽离,有时反而能带来新的视角。
窗外的天色,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些许藏蓝,继而转为鱼肚般的灰白。当第一声鸟鸣怯生生地响起,我知道,这场夜的耕耘该结束了。
保存文档,或合上写满字迹的稿纸,心中会升起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满足的奇特平静。身体是倦怠的,灵魂却像是被彻底清洗过,轻盈而充实。我关掉台灯,那轮属于我的“太阳”沉落了,而真正的黎明,正悄无声息地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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