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客散,炉火也渐趋微弱。我独自收拾着狼藉的芋皮,指尖还残留着那份温热与甜香。这平凡的冬夜,因了这炉火与煨芋,便也有了足以回味许久的、扎实而温暖的底色。

北地的冬夜,来得既早且猛。窗外是呼啸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一遍遍扑打着窗棂。而屋内,那尊黄铜鎏花的旧式火炉,便是这方天地的君王,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干燥而充沛的暖意。
炉火是活的。初燃时,火焰是明亮跃动的金黄色,带着些许新生的鲁莽,噼啪作响地舔舐着炉壁。待其燃旺,便转为一种更为沉静的、近乎透明的橘红,热量稳定而均匀地辐射开来,是它最成熟的壮年。我偏爱在它燃得最醇和的时候,做一件顶惬意的事——煨芋头。
拣几个大小匀称的芋艿,也不必清洗,就那么带着泥土的朴拙,小心翼翼地埋进炉边炽热的灰烬里。这过程需有些耐心,急不得。炉火的余温不像明火那般暴烈,它是一种缓慢的、渗透式的加热。你得耐着性子等,听着芋头在灰里被热气炙烤时,发出极轻微的“滋滋”声,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蜕变。
等待的间隙,可以捧一卷闲书,或只是对着炉火出神。看那变幻不定的火焰,如何将光影投在四周的墙壁上,舞动出各种奇异的形状。思绪也跟着那火光,飘得很远,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沉浸在这份无所事事的安宁里。炉火的“噼啪”声,成了这寂静里唯一的、富有生命力的伴奏。
约莫半个时辰,用火钳轻轻拨开灰烬,那芋头的外皮已然烤得焦黑,甚至有些皴裂。用火钳夹出,烫得左手倒右手,也舍不得放下。待稍凉,剥开那层丑陋焦糊的外皮,里头便露出雪白、或略带淡紫的芋肉,热气混着一股质朴的、带着焦香的甜味,瞬间升腾起来,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顾不得烫,轻轻咬上一口。那口感是极粉糯的,几乎不用咀嚼,便在舌尖化开。那股纯粹的、来自泥土与火焰的甘甜,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这滋味,远非街上那些花哨的甜品可比。它简单,却厚实;朴素,却温暖。仿佛将整个冬夜的寒意,都就着这口暖糯,一起吞下了肚。
若是恰有友人来访,便更妙了。两人围着炉火,分享这烫手的芋头,再啜几口温过的黄酒。话不必多,三两句近况,一两个旧闻,便已足够。窗外的风雪愈大,屋内的暖意便愈显得珍贵。这煨芋夜谈,吃的已不仅是芋头,更是这份在寒冷世界里,彼此靠近的温暖情谊。
夜深客散,炉火也渐趋微弱。我独自收拾着狼藉的芋皮,指尖还残留着那份温热与甜香。这平凡的冬夜,因了这炉火与煨芋,便也有了足以回味许久的、扎实而温暖的底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