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了岸,阿婆醒来,看着满船的收获,露出满足的笑容。这一刻,千年来的采莲人,想必都是这般心境罢。
七月的荷塘,是一年中最丰腴的时候。天光还未大亮,薄雾像一层轻纱,笼在无边的碧绿之上。我们摇着乌篷小船,欸乃一声,便滑入了这片水上世界。空气里满是荷叶的清香,混着水汽,沁人心脾。
荷叶长得比人还高,密匝匝地挤着,得用手拨开才能前行。露珠在荷叶上滚来滚去,晶莹剔透的,像顽皮的孩子。偶尔惊起一只水鸟,扑棱着翅膀,从这片叶子飞到那片叶子,溅起一串细碎的水花。
阿婆坐在船头,满是皱纹的手搭在眉骨上,眯着眼找寻成熟的莲蓬。她的眼神还是那样准,隔着老远就能认出哪个饱满,哪个还嫩着。"那边,左边第三个,"她轻声指点着,"柄要选青中带黄的,太青的还嫩,太黄的就老了。"
我学着阿婆的样子,伸手去够那莲蓬。茎上密布着小刺,得顺着劲儿掐,不然会扎手。新鲜的莲蓬带着一股特有的草木气息,沉甸甸的,轻轻一摇,就能听见莲子碰撞的细微声响。
最惬意的,是剥莲子的时刻。用指甲在莲蓬底部轻轻一掐,再一掰,莲子就咕噜噜地滚到手心里。嫩的生吃最好,剥开翠绿的外衣,露出白玉般的果肉,清甜爽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涩,正是夏天的味道。老的莲子要留着晒干,可以煮粥,可以做馅,是冬日里的念想。
阿婆有时会哼起古老的采莲曲,声音苍老而悠扬,在荷塘里飘荡: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这调子很简单,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却像荷叶上的露珠,清清亮亮的,一直滴到人的心里去。我问阿婆这歌是谁教的,她眯着眼想了想,说:"我阿婆教的,她的阿婆教的,谁知道传了多少代了。"
日头渐渐升高,雾气散了,荷塘显出它本来的颜色——那种饱满的、几乎要流淌下来的绿。我们的船也装得差不多了,莲蓬堆成了小山,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回程时,阿婆靠在船帮上打盹,阳光在她银白的发丝上跳跃。我看着手中翠绿的莲蓬,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传承"。就像这荷塘,年年花开,年年结果;就像这采莲歌,代代相传,从未断绝。
船靠了岸,阿婆醒来,看着满船的收获,露出满足的笑容。这一刻,千年来的采莲人,想必都是这般心境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