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将至，而茶烟犹在记忆里袅袅升起。

  秋深了，庭前的梧桐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在灰蓝的天幕上勾勒出疏朗的线条。这样的天气，宜闭门，宜独坐，宜生一炉炭火，煮水瀹茶。

  我的茶室极简，一桌，一椅，一茶架而已。窗外是邻家的粉墙，偶有竹影摇曳，倒也清静。取出那只用了多年的紫砂小壶，摩挲着温润的壶身，竟比许多故人还要亲切。茶叶是前日友人寄来的武夷岩茶，条索紧结，色泽乌润，尚未开汤，已隐隐有炭火香。

  煮水用的小泥炉，烧的是橄榄炭，火势稳而文，没有烟熏火燎之气。待砂铫中水声由弱转强，如松风过耳，便是恰到好处之时。烫壶、投茶、高冲、刮沫、淋壶、分杯，这一套动作做了千百遍，早已成了身体的本能，不急不躁，自有章法。

  茶汤初出，色泽橙黄明亮，如秋日斜阳。岩茶的气息很是特别，不是花香，不是果香，而是一种混合着矿石与草木的"岩韵"，厚重而悠长。第一泡总是舍不得喝的，先闻香。杯底香、盖香、水香，层次分明，像是把整个武夷山的秋色都收在了这一盏之中。

  小口啜饮，茶汤在舌尖稍作停留，任其在口腔中流转。初觉微苦，旋即化开，喉底泛起甘甜，齿颊留香，久久不散。这滋味，不像绿茶那般清鲜逼人，也不似红茶那般甜醇讨喜，它需要你静下心来，细细品味。就像中年的人生，少了少年的张扬，褪了青年的热烈，余下的，是这般醇厚而复杂的底蕴。

  茶烟袅袅，在午后的光线中盘旋上升，变幻出各种形状，最终消散于无形。我忽然想起东坡诗句："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千年前的文人，想必也是在这样一个清冷的秋日，对着茶烟，生出这般既洒脱又惘然的心绪罢。

  一泡茶，可以冲七八道。从浓到淡，如同经历一场完整的人生。初时意气风发，继而沉稳内敛，最后归于平淡。喝到后来，茶味已很淡了，但喉间的甘甜却愈发明显。这种"无味之味"，或许才是茶的至高境界。

  日影西斜，茶已凉。收拾茶具时，发现紫砂壶又添了一层温润的光泽。养壶如养心，都在日常的点点滴滴。推窗，晚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精神却为之一振。这一下午的茶事，像是给疲惫的心灵做了一次深度的按摩。

  夜将至，而茶烟犹在记忆里袅袅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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