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凉了,雨还未停。我起身离开,老板依旧低头修补着他的二胡。推门出去,雨声扑面而来,巷子依旧深深,仿佛我从未进去过。

梅雨时节的江南,连空气都能拧出水来。我撑着一柄素色油纸伞,独自走入这条不知名的巷子。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如玉,雨水浸润后,泛着幽微的光。两侧的白墙已斑驳,雨水在上面画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像一幅幅抽象的水墨小品。
巷子极窄,仅容二人擦肩。墙头偶尔探出一枝半萎的蔷薇,或是几茎不知名的藤蔓,那湿漉漉的绿意,便成了这素净画面上最动人的点缀。目光顺着高耸的封火墙向上看,只能望见一线被雨水洗得发亮的天,灰濛濛的,像一块上好的宣纸。
雨水从瓦檐滴落的声音错落有致。敲在石板上是"嘀嗒",落在伞面上是"沙沙",汇入墙角的暗渠则是"潺潺"。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非但不显嘈杂,反倒衬得巷子愈发幽深静谧。我的脚步声被湿漉漉的石板吸去大半,只留下极轻的回响,在巷壁间幽幽传递,仿佛是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在对话。
偶尔,前方会飘来另一柄伞。伞下的人影模糊,我们彼此靠近,在狭窄的巷中礼貌地侧身而过,或许会有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汇,或许没有。然后脚步声各自远去,身影重新被雨雾吞没,像是从未相遇过。这种恰到好处的疏离,让人感到自在。
巷子深处有座石桥,不高,拱形的桥洞下,河水显得格外幽深。雨点落在河面上,漾开无数细小的涟漪,将倒映在水中的桥影、屋影揉碎又重组。立在桥头望去,巷子向着更深处蜿蜒,看不到尽头,仿佛通往某个不可知的、充满故事的过往。
桥畔有家茶馆,木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拣了个临窗的位置。堂倌也不多问,径自送来一壶新沏的碧螺春。茶香混着水汽,在略显昏暗的室内袅袅升腾。窗外雨声渐密,打在瓦片上哗哗作响,反倒让屋里显得格外安宁。
老板是个清瘦的老人,正坐在柜台后修补一把破旧的二胡。他的动作极慢,极专注,像是要把时光也一并缝补进去。见我望着他,他抬头微微一笑:"这雨啊,一下就是几百年。"
是啊,几百年来,有多少人在这雨巷中走过?有多少故事在这些白墙内上演又落幕?而雨还是这样的雨,巷还是这样的巷,静静承载着一切,不言不语。
茶凉了,雨还未停。我起身离开,老板依旧低头修补着他的二胡。推门出去,雨声扑面而来,巷子依旧深深,仿佛我从未进去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