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该离开了。我把门轻轻掩上,没有上锁。就让老宅继续它安静的沉睡吧,在梦里,它永远停留在那些有炊烟、有书香、有蝉鸣的夏天。而我们这些离巢的燕子,偶尔回来看看,便已足够。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尘埃在斜射的光柱中缓缓起舞。老宅已经空置多年,梁柱间弥漫着木头腐朽的微香,混着旧书和时光的味道。我站在天井中央,看四面坡屋顶围出一方灰蒙的天空,忽然觉得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堂屋的条案还在,上面供着的瓷观音却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圈圆形的痕迹。记得小时候,祖母每日清晨都会在这里上一炷香,香烟袅袅升起,整个屋子便笼罩在檀香的安宁里。我常常趴在门槛上,看阳光穿过高高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那些光斑会随着日头慢慢移动,像无声的日晷。
东厢是祖父的书房。书架上的书大多被虫蛀了,轻轻一碰就碎成纸屑。唯有那方端砚还完好,砚堂里积着干涸的墨,像凝固的夜色。我仿佛看见祖父伏案的身影,狼毫在宣纸上沙沙游走,写下一行行清瘦的楷书。窗外的芭蕉应该还是他亲手种的那一株,只是更加苍老了,宽大的叶子在风中轻颤,像是在诉说无人听懂的故事。
厨房的灶台已经塌了一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灶膛。小时候最爱蹲在这里看母亲生火,稻草在灶里噼啪作响,铁锅冒出白色的蒸汽,空气中飘着米饭的香气。水缸裂了缝,青苔从裂缝中探出头来,绿得触目。后门的门闩上,还留着我七岁时刻下的身高线,那么矮,矮得让人鼻酸。
最难忘是夏夜。一家人把竹床搬到天井里,摇着蒲扇乘凉。祖母指着天上的星星,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蝙蝠在屋檐下穿梭,发出细微的吱吱声。井水里镇着的西瓜,捞起来时带着透心的凉,一刀下去,咔嚓作响,红瓤黑籽,甜得像是把整个夏天都含在了嘴里。
如今,井台长满了青苔,井水也不再清澈。墙角的凤仙花自生自灭,开出一片寂寞的红。我抚摸着斑驳的墙壁,那些脱落的墙皮下,露出不同年代的痕迹——祖父写的诗句,我童年的涂鸦,层层叠叠,像是老宅的记忆年轮。
夕阳西下,该离开了。我把门轻轻掩上,没有上锁。就让老宅继续它安静的沉睡吧,在梦里,它永远停留在那些有炊烟、有书香、有蝉鸣的夏天。而我们这些离巢的燕子,偶尔回来看看,便已足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