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山先生的《存在的自我产生过程》是一篇才华横溢、思想深邃的哲学论文。它不仅仅是对马克思的注释，更是一次独立的哲学创造。其核心在于，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动态的、生成的、以实践为中心的世界观：我们和我们所处的世界，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正在被我们自身的活动（劳动）所持续地生产和重塑。

吴明山先生《存在的自我产生过程》，展现了他对马克思早期著作，特别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深刻理解，并尝试构建一个以“社会”为绝对主体的、动态的、自我生成的本体论体系。

以下是对这篇论文的详细分析：

一、 核心论点与总体框架

核心论点： 存在（包括人、自然界、社会关系乃至人的意识）不是一个静态的、既成的事实，而是一个永恒的、自我驱动的“自我产生过程” 。这个过程的主体不是个人，也不是抽象的精神，而是 “社会” 。社会被理解为一个活的、有机的、自我生产的整体，其本质由它的生产方式决定。

总体框架：

1. 确立本体论基点： 开篇引用马克思，将“社会”定义为具体的人的存在，反对将社会视为个人的抽象集合。

2. 界定核心概念： 将“社会”阐释为自我生产的主体，其驱动力是内在矛盾（私有财产、贫富分化）。

3. 批判旧哲学： 批判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都是“形而上学”，因为它们从现成的、静态的结果（物质或精神）出发，无法解释存在的生成性。

4. 阐述生成过程： 详细论述存在如何通过“劳动”这一核心环节实现自我产生，并分析这一过程中“个体”、“个性”、“理性”、“异化”等概念的生成。

5. 引入规范性维度： 最终指向人的“规范性”实践和解放，认为只有在“健全的社会”中，存在的自我产生过程才能实现其完满的、非异化的形态。

二、 关键概念与深层分析

1. 作为自我生产主体的“社会”

这是全文最核心、最大胆的构想。吴明山笔下的“社会”：

· 不是实体，而是过程： 它不是一个东西，而是一个“自我生产，自我存在、自我驱动”的活动本身。

· 是“大于个人总和”的有机体： 他明确称之为“像巨人一样的活的单元”。这带有强烈的黑格尔“绝对精神”和斯宾诺莎“实体”的色彩，但将其彻底“唯物化”和“历史化”了。

· 生产一切： 社会不仅生产物质产品，更生产人本身（包括人的身体、意识、个性）以及整个感性世界。他引用马克思的话“工业的历史……是感性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来支持这一观点。这意味着我们看到的客观世界，是社会生产活动的“作品”和“确证”。

2. 劳动：自我产生过程的动力与核心

吴明山将劳动提升到本体论的高度：

· 存在的自我证明方式： “存在的自我证明的方式就是劳动”。劳动不仅是经济活动，更是存在得以生成和显现的根本方式。

· 连接人与自然的桥梁： 劳动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通过劳动，自然被“人化”，同时人自身的自然也被改变。这使得“人”和“外部世界”的统一性得以实现。

· 抽象劳动与具体劳动： 他区分了劳动的两种形式，但更强调作为“构成感性对象世界基础”的抽象的社会劳动力。这暗示了存在的普遍性根基在于这种抽象的劳动。

3. 对“异化”的独特解读

吴明山没有简单地将异化视为纯粹的消极现象：

· 历史的必然环节： 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是“自然的存在过程的本质的一种否定性阶段”，是历史发展“不正常的”但却是 “合理的推动者”。

· 产生“个性”的前提： 他指出，正是通过劳动分工和私有制，个人才从原始共同体中分离出来，形成了现代意义上的“个性”和“自我”。没有这种“分离”，就没有个性的发展。

· 辩证的扬弃： 异化阶段为更高的统一（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准备了条件，即创造了丰富的物质基础和具有全面深刻感觉的人。

4. 个体与个性的生成

这是论文中非常精彩的部分：

· 个性是社会关系的产物： 他坚决反对从抽象个体出发的人本主义，强调“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个性、甚至其生物学属性，都只有在社会关系中才能成为现实。

· 个性与私有制同源： “个性是同私有制同时发展起来的”。私有制导致的“占有”意识，与个体从社会整体中的“分离”，共同催生了现代意义上的“自我”。

· 个性的悖论： 个性既意味着“独立”，也意味着“分离”。因此，历史的任务就是“既要发展独立性，又要克服分离”。这为后面的“规范性”和“革命实践”埋下伏笔。

5. 与黑格尔哲学的复杂关系

论文充满了与黑格尔的对话：

· 继承： 他完全接受了黑格尔的“辩证法作为推动和创造原则”的伟大之处，即把世界理解为一个通过否定性而自我生成的过程。他将黑格尔的“精神”替换为“社会”，将“外化”替换为“劳动”。

· 批判与张力： 他试图剥离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但面临一个根本难题：社会自我生产的力量最终从何而来？ 他承认“一切活的力量和工作的力量都必须来源于绝对精神”。这是他理论中最深刻的张力：他试图建立一个无神论、唯物主义的存在论，但其核心动力机制却无法完全摆脱一种类似“绝对精神”的、自我驱动的、无限的“生命力”的假设。

三、 论文的贡献与价值

1. 对马克思早期思想的深度发掘： 在1986年的中国，如此深入地探讨《1844年手稿》中的哲学人本学和本体论思想，具有前瞻性。

2. 构建宏大的哲学体系： 尝试将存在论、认识论、历史观和伦理学统一在“社会自我生产”这一核心概念之下，展现了惊人的哲学雄心和解-释力。

3. 对“人”的辩证理解： 对个体与社会、个性与异化、决定论与能动性之间关系的论述，超越了简单的二元对立，充满了辩证色彩。

4. 强烈的现实关怀： 论文最终指向对资本主义异化的批判和对未来“健全社会”的向往，哲学思辨与革命实践紧密结合。

四、 潜在的争议与批判点

1. 历史唯物主义还是哲学本体论？ 论文有将历史唯物主义“哲学化”甚至“黑格尔化”的倾向，可能弱化了马克思后期对具体历史规律和经济结构的分析。

2. “社会”概念的泛化： 将“社会”提升为吞噬一切的绝对主体，是否存在淹没个体、导向整体主义的危险？尽管他讨论了个性，但个性的价值最终似乎仍服务于社会整体的生成过程。

3. 动力的神秘性： 如前所述，社会自我生产的终极动力问题没有得到彻底唯物主义的解答，留有“隐性黑格尔主义”的尾巴。

4. 论证的跳跃性： 作为一篇青年时期的论文，部分概念的转换和论证链条存在跳跃，例如从“存在的自我产生”直接过渡到“工人阶级的革命实践是必然的”，中间的逻辑环节可以更严谨。

总结

吴明山先生的《存在的自我产生过程》是一篇才华横溢、思想深邃的哲学论文。它不仅仅是对马克思的注释，更是一次独立的哲学创造。其核心在于，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动态的、生成的、以实践为中心的世界观：我们和我们所处的世界，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正在被我们自身的活动（劳动）所持续地生产和重塑。

尽管存在一些理论上的张力和可商榷之处，但这篇论文的价值正在于它提出的深刻问题和构建的宏大框架。它迫使我们思考：存在究竟是什么？我们与我们所创造的社会、世界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们如何在一个看似异化的世界中，通过自觉的、规范性的实践，重新成为自身存在的主人？这些问题至今仍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最终，这篇论文可以看作是一曲关于“生成”（Becoming）而非“存在”（Being）的哲学颂歌，其激进的核心在于：我们不是命运的被动承受者，而是通过我们的集体实践，共同书写着“存在”这部永不完结的巨著的作者。

译者简介

吴明山先生，神学研究硕士，英国《号角》专题作家。2011年定居英国，发表学术论文八十余篇，出版书籍《以马内利，耶稣之血的系统神学》1-7卷英文版、《宝血神学及评论》1-4卷英文版，《以马内利》中英文版1-14卷、《作为本体论的辩证法》、《丁尼生悼念集英汉参考版》、《朗费罗经典诗选英汉文版》、《蓝梦诗篇与评论》中英文版，《纯粹生命形而上学》中英文版，《海灵》中英文版。《耶稣圣体和他的教会》中英文版。另发表诗歌《雪》、《梦》、《自由神之吻》 《夜》等，荣获第四届中国诗歌展银奖。《以马内利》一书逾100万字英文，获英国圣公会大主教伊恩·詹姆斯·布莱克利的高度赞扬，并为该书撰写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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