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不一样了。在空池子里，风不是吹过，而是在里面打转，发出低沉的、呜咽般的回响，从这头到那头，找不到出口。我把排球扔下去，它落在池底，沉闷地弹了两下，滚到角落，不动了。那声音没有消散，被池壁困住，反复了几次才彻底安静。

体育课自由活动。我从器材室拿了颗破旧的排球，漫无目的地拍着，绕过喧闹的篮球场，走过只剩下铁丝网的排球场，一直走到体育馆后面。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游泳池。

它建在体育馆的背阴面，像被遗忘的巨兽。蓝色的池壁已经褪色、剥落，露出下面灰白的水泥底色。池底没有水，积着一层枯叶、沙土，还有几个风吹来的塑料袋，粘在排水口附近。池边瓷砖开裂，缝隙里长出倔强的、不知名的野草。

阳光照不到这里。空气里有股阴凉的水泥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当年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息。我沿着池边慢慢走，排球在手里变得沉重。这个曾装满碧蓝波浪、喧嚣和夏天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像一个干涸的湖泊，或者一个被掏空的梦境。

我记起它盛满水时的样子。那是初三的暑假，补课间隙，我们几个男生偷偷翻进来。水是冰凉的，在烈日下闪着碎钻一样的光。扑通跳下去，声音巨大，水花溅到滚烫的地面，立刻变成一小团白气。我们喊叫，打水仗，直到管理员挥舞着扫帚把我们赶走。那时觉得，那个下午和池水一样，漫长得没有边际。

可现在，它只剩下回声。

池子一头，那个生锈的、蘑菇状的淋浴喷头还立着。我拧了一下把手，纹丝不动，铁锈沾在指尖。更衣室的门半掩着，里面黑黢黢的，传出浓重的霉味。跳台还在，油漆斑驳，爬上去的金属梯子已经锈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我试着想象自己站在跳台边缘，下面是一片荡漾的、诱人的蓝色。可低头，只有开裂的池底，像大地龟缩的皮肤。

走到深水区那头，墙壁上还留着模糊的水位线痕迹，像一道褪色的伤疤。最高那条线旁，有人用粉笔写过字，现在只剩下一些无法辨认的白色粉末。是谁写的？写了什么？会不会是某个和我一样无聊的午后，有人在这里，试图对这片空旷说点什么？

风声不一样了。在空池子里，风不是吹过，而是在里面打转，发出低沉的、呜咽般的回响，从这头到那头，找不到出口。我把排球扔下去，它落在池底，沉闷地弹了两下，滚到角落，不动了。那声音没有消散，被池壁困住，反复了几次才彻底安静。

下课铃响了，遥远而尖锐。我该回去了。

转身离开时，最后看了一眼。空游泳池静静躺在阴影里，像一张巨大的、干渴的嘴。它吞掉了那么多夏天，那么多笑声，现在却只能沉默。而我带走的，是手指上那点铁锈的触感，和衣服上怎么也拍不掉的、那股阴凉的、灰尘的味道。

上一篇：赵小树：冬青后面的小路

下一篇：李想：午后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