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知道里面有什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次我看到那个柜子，都会想起那两份卷子。它们会一直躺在那里吗？直到学期末，和其他的废旧物品一起被清理掉？还是会有那么一天，柜门再次打开，一只熟悉或陌生的手，会将它们取走？

期中考试的卷子发下来了，教室里充斥着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压低了的惊呼、以及释然或懊恼的叹息。空气里弥漫着油墨、汗水和某种无形的压力。老师按照学号一个个念着名字，被点到的人走上前，领回那份判定过去一段时间努力的凭证。

“林小满。”
“到。”
“赵志强。”
“这里。”

名字和身影一一对应，卷子被领走。渐渐的，讲台上那摞卷子矮了下去。最后，老师拿起最上面薄薄的两三份，顿了顿，目光扫过教室：“还有谁没拿到？”

下面一片轻微的骚动，互相张望。有人举手：“老师，我同桌请假了。”
“他的我已经留出来了。”老师扬了扬手里单独的一份。然后，她看着剩下的两份，又念了一遍上面的名字：“周致远。吴思雨。”
没有人应答。教室里安静下来。

那两份卷子，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讲台边缘，沐浴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下午四点钟的光线里。它们和别的卷子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纸张，一样的红色批改痕迹。但此刻，因为没有主人的认领，它们显得格外突兀，像宴席散后留在桌上的两只空酒杯。

“周致远转学了，上周。”前排有个细小的声音说。
“吴思雨呢？”老师问。
没人知道。有人低声说好像请了长假，具体原因不明。

老师沉默了一下，没再多问。她把那两份卷子单独拿起来，走到教室后墙，那里有一个专门放杂物和失物的铁皮柜。她打开柜门，里面有些粉笔盒、旧杂志、还有几件无人认领的外套。她将那两份卷子，平整地放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关上了柜门。

那一声并不响，但在突然安静的教室里，却异常清晰。像一个小小的、确定的句点，为那两个名字，为那两次缺席的考试，也为某种更微妙的联系，画上了终止符。

我的目光无法从那灰绿色的铁皮柜门上移开。那里面，现在躺着两份没有归宿的卷子。周致远，那个坐在后排、总爱在课本上画战舰的男生，他真的转学了吗？去了哪个城市？他会想起这次没来得及参加的考试吗？吴思雨，那个文静、成绩中游的女生，为什么请了长假？是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什么事？

他们留下的，不仅仅是两份空白（或未完成的）卷子。他们留下的，是一个曾经被填满的座位，是值日表上的一个名字，是集体照里的一个位置，是某种看不见的、日常网络中的一个小小结点。现在，这个结点松脱了。老师平静地将代表他们这段时间学习痕迹的凭证，收进了“未完成”或“无需再完成”的类别里，归档，上锁。

教室里的生活很快恢复了节奏。有人在讨论错题，有人在计划放学后去哪里。那两声未被应答的点名，和那“咔哒”的关门声，似乎迅速被遗忘。铁皮柜沉默地立在墙角，和那些扫帚、水桶呆在一起，平凡无奇。

但我知道里面有什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次我看到那个柜子，都会想起那两份卷子。它们会一直躺在那里吗？直到学期末，和其他的废旧物品一起被清理掉？还是会有那么一天，柜门再次打开，一只熟悉或陌生的手，会将它们取走？

放学时，我经过那个柜子。夕阳的光斑正好落在锁孔的位置，亮晶晶的。我忽然觉得，那个铁皮柜，像一个微型的、沉默的档案馆。它收藏的不是丰功伟绩，而是一些中途退场的记录，一些未被续写的故事，一些轻轻断裂的联系。而每一声锁舌扣合的“咔哒”，都可能是一个微小世界，向着遗忘的幽静深处，又滑落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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