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骑车载年货,替母探望南乡舅,乡村路上年味浓。
第二天,天刚亮,窗纸刚透进一层薄白,妻子就把我推醒了。她朝窗外努了努嘴,檐角的麻雀正扑棱棱掠过,我这才发觉天已透亮 —— 在老家可不能像在城里小家那样赖床,父母准是早就起了,真要躺着不动,心里头实在不踏实。我匆匆套上衣服下楼,廊下的露水还没干,踩上去凉丝丝的,妻子也跟了下来,发梢沾着点清晨的潮气。
父亲正在扫院子,竹扫帚划过水泥地,扬起细尘在晨光里翻涌。母亲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梳头,木梳齿划过花白的发间,簌簌落些碎发在青灰色的衣襟上。这是她几十年的习惯,屋里明明有梳妆台,却总爱坐在门口梳头,许是坐在门口能更好的感受太阳的晨光吧。我接过父亲手里的扫把,他没说什么,转身去搬墙角的柴火,灶间已飘出淡淡的饭菜的香味。太阳已经爬过东边的屋脊,金红的光透过树枝的缝隙,在西墙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谁撒了一把碎金子。院子里的鸡也醒了,在圈定的竹篱笆里踱来踱去,不时用爪子扒拉着湿润的泥土,啄起几颗昨夜落下的谷粒,空气里混着柴草香、泥土腥和鸡粪的微腥,说不出的清爽,这大概就是 “家” 的味道和感觉吧。
妻子下来时,正赶上母亲跟她搭话。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白汽,笼屉里的馒头香漫出来,过了小年,该买的东西差不多都备齐了,母亲忽然说:“早饭后,你带点咱做的干货,去南乡看看你舅舅。”我愣了一下。这舅舅并非亲舅,母亲本是独女,当年外公去世后,外婆带着她改了嫁,后来的几个姨和舅舅我都认得,唯独南乡这位,只听过名字,模样早没了印象,或许见过,也早被岁月磨成了模糊的影子。母亲瞧出我的疑惑,便靠着门框絮絮叨叨讲起了缘由,风从她身后溜过,掀动她蓝布外衣的边角,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鞭炮响,该是哪家孩子在试新买来的炮仗。
原来这位舅舅是外公生前的邻居,他父亲比外公小几岁,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当年外公帮过他们不少忙,外公去世后,连安葬的事都是他一手帮衬。后来外婆带母亲搬去乡下,渐渐断了联系。这几年母亲总惦记着找外公的墓地,还是父亲辗转联系上他 —— 虽说他比母亲还小几岁,却记着他父亲临终前说的外公墓地大致位置,陪着母亲在荒草里扒拉了好几回,总算了了母亲的心愿。
我本想让妻子开车同去,父亲却说那边路不好走,穿村过巷的,车辙印里还结着薄冰,又要过街道,年前赶集的人多,车怕是过不去。他给了我地址和舅舅的电话,我便提着装干货的袋子,骑上那辆电瓶车出发了。
乡村总算彻底苏醒过来了。田埂上的霜花还没化尽,白花花的像撒了层盐,路边的冬小麦顶着绿脑袋,在风里轻轻晃动。路上人来人往,自行车铃、电动车喇叭、三轮车突突的马达声搅在一块儿,竟有几分车水马龙的架势。这情形像极了几十年前,又分明大不一样。从前多是步行或拉着架子车的,车轴吱呀响,裤脚沾着泥,最多见辆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给孩子买的糖块,大家一路走一路聊,烟袋锅在鞋底磕出火星,时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日子过得慢,玩笑也开得从容有分寸。可现在呢?人是多了,路反倒显得更窄,四轮轿车、二轮电动车挤着,更多的是带棚或不带棚的三轮车,车斗里塞满年货,红的对联、绿的蔬菜、黄的冻肉堆得冒尖。碰面不过点头打个招呼,“回来了?”“嗯,回了。” 便各自猛拧车把往前赶,拥挤的路上缺了点热络的声气。只有墙根下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裹着棉袄眯着眼,看着这喧闹的一切,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热闹 —— 这是时代往前走了,可看着,又像藏着几分乡村的落寞,更多农村衰败的镜像吧,就像路边那棵老榆树,枝桠虽还倔强地伸向天,可皮都皴了,再也发不出年轻时的旺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