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践生死诺，日夜苦练成绝艺，唢呐声声诉恩情。

其实陈师傅本已打定主意不再收徒——不久前，他教过的一个徒弟在忆苦思甜会上哭鼻子一把眼泪一把的控诉，说跟着他学艺时受了欺负、压迫和虐待。就因这事，陈师傅遭了不少不公正待遇，戏班也被牵连，想来就让人心寒。事后陈师傅也多次讲过不再收徒，所以哪怕面对舅舅的父亲，他起初也是拒绝的。可听完那番话，老艺人骨子里的善良被彻底触动了。他拍了拍舅舅父亲的手，叹道：“好孩子，我教你。只要你不怕苦。”为了避嫌或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约定每天晚上在洪河滩上练习。从那天起，舅舅的父亲每晚安顿好家里，就独自摸到河滩。陈师傅从一个音符、一个手势、一口气开始教，师傅教得认真；他学得拼命，很快基本功踏实后，就是自己的练习了。陈师傅也把有关要领和舅舅的父亲交待好，又把谱子给舅舅的父亲，让他找个相对僻静的地方练习，每五天大家见一次，检查练习情况。

没人知道舅舅的父亲是怎么练的，直到一次碰面，陈师傅看到他的手——满是血痕，纵横交错。作为精于唢呐的行家，他先是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懂，这是拼了命练出来的。可当看到舅舅的父亲嘴里的血泡时，老人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骂道：“孩子，你这是拿命在学啊！学东西要靠坚持，不是这么硬拼的！”陈师傅说不清那股劲儿从何而来，却隐隐猜到了几分 —— 这徒弟是想为那个要报恩的人不留遗憾。可他也担心，这么拼下去，这孩子能撑到最后吗？他说自己从没见过这么拼命的学徒，后来常讲，这徒弟一定能成，是努力和天赋拧成了一股绳。而舅舅的父亲最终学成，也让陈师傅渐渐走出了上次收徒留下的阴影，打心底里满意。

谁能想啊，在那样连喘气都得憋着的年月里，舅舅的父亲白天要扛着一家子的生计，夜里还得摸着黑往河滩跑。一个连唢呐孔都认不全的庄稼汉，硬是在短短半个月里，把那玩意儿吹得能跟戏班里的老把式比 —— 寻常曲子吹起来，气口收得比针尖还准，调子转得比流水还活；就连那些能把老艺人憋红了脸的硬曲子，他也能吹出七八分筋骨，那股子狠劲，听着都让人心里发颤。陈师傅摸着他磨出厚茧的手指，看着他虎口上结了又破的血痂，红着眼圈拍他的肩：“好孩子，你这哪是学手艺？是把命揉进唢呐里了！搁在早年，你这腔调、这身手，能让台下的叫好声掀了戏台子！” 可谁不知道啊，他哪是为了成角儿？一个人如果报着报恩心去做任何人，我相信他都能做的很好，因为他付出的不仅是汗水，还有心泪呀。他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做，他不感觉到辛苦，而是一种内心的人性的释放。他是揣着一颗滚烫的报恩心在拼啊，外公分别时望着他无奈失落的眼神，像根针似的扎在他心里，日夜都在疼。所以他不怕河滩的风割脸，不怕手指磨得见骨头，不怕半夜回家时被磕磕绊绊的路程——他心里揣着的那点念想，比身上的伤、比周遭的冷都烫得多。他哪里是在学吹唢呐？他是在给外公的遗憾找个出口，是在替外公一家人的寻个寄托，不让外公有任何的遗憾。所以累到咳血也不歇，疼到发抖也不吭，因为他知道，吹出来的每一个音，都是对外公说：“您放心，我记着呢。”最后那天，他把唢呐凑到外公棺材旁，调子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当唢呐声想起的那一刻，当金刚们都流下眼泪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成了 —— 在那个连说句 “惦记” 都怕惹祸的年代，他不光没躲，还硬生生用一双血手，把这份情分吹得明明白白。舅舅的父亲做到了，他让外公最后的一点遗憾都得到了满足。很感激，也许没有经历过这些痛心彻肺的痛是无法感受到的，母亲总说她后来跟父亲无论多难在和父亲一起供我们读书时，一想起舅舅的父亲跪在河滩上练吹唢呐的模样，就觉得再难也能扛。那哪是扛啊？那是把当年那股子 “不能让人心寒” 的劲儿，一辈辈往下传呢。

上一篇：岁月的痕迹（4）

下一篇：第三章 永远的心痛（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