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毒投缳了残生，踢开垫土意决绝。魂归月光彼岸路，终得解脱离尘嚣。

裤兜里的药瓶早被体温焐透，边角硌着胯骨，像块生疼的石头。他摸出来时，指节抖得厉害，他使劲拧开了瓶盖，倒出的白色药片滚在掌心，映衬着淡淡的月光像几粒凝结的霜。他没看，仰头就着喉咙的滚动咽下去，药片划过食道时，留下涩涩的刮擦感。 他转身踉跄几步扑到河边，双手插进冰凉的水里，河水冰得他一哆嗦，带着水草的腥气灌进喉咙。他连掬了好几捧，呛得咳得撕心裂肺，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斑，像没擦净的血。

 不知何时月亮爬过了河堤，清辉淌下来，像刚融化的白银，漫过无边无际的原野。远处的河面浮着碎银，弯弯曲曲钻进夜色里；岸边的草叶挂着露珠，亮得像撒了一地星子；芦苇丛成了片浮动的银雾，风过处荡起涟漪，苇絮悠悠飘，像无数细碎的魂在游。他扶着一棵芦苇秆往河堤上爬，坡陡得几乎垂直，脚下的泥土不断往下滑，每挪一步都要死死抓住丛中的枯草。膝盖在硬土上磕出钝响，手掌被草根划破，血珠混着泥水黏在掌心，又被他攥进草里。额头上的汗珠子滚进眼里，涩得他睁不开眼，牙却咬得更紧 ——早晚都要走，总得走得干净些，彻底些，别留半分拖泥带水。

终于爬到那棵弯柳树下时，他的指甲缝里嵌满了湿泥。老树的枝干像被揉皱的纸，歪歪扭扭地刺向夜空，树皮在掌心擦出糙砺的疼。树杈间那个绳结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白，是他不久前打好的 —— 绳头绕了三圈，打死结时特意拽得很紧，此刻垂在半空，倒像个咧着嘴的冷笑。 他扶着树干站稳，膝盖抖得像秋风里的苇秆。指尖触到绳套的瞬间，忽然有细碎的画面涌上来：母亲在灶台前揉面的手，妻子新婚时甜甜的笑脸，襁褓里孩子温热的小身子。这些念头像芦苇丛里的萤火虫，亮得猝不及防，又灭得无声无息。他能做什么呢，这也许是最后为他们做的事情吧。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颤巍巍地将头伸了进去。颈后传来绳子勒紧的触感，不算太疼，倒像有人从背后轻轻扼住了咽喉。脚边那堆土块是他白天特意垒的，大小刚够垫起脚尖，月光把它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排矮矮的墓碑。他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抬脚狠狠踢开—— 土块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咕咕噜噜的顺着河堤滚进芦苇丛，惊得水鸟扑棱棱飞起，翅膀划破月光的样子，像撕碎了一张银纸。

一秒，两秒，三秒…… 预想的窒息没有来，喉咙只是发紧，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箍住。许是那几粒药片起了作用，他忽然觉得身子轻极了，像被月光托着往上飘。脚底的土地在退，河堤、芦苇、弯柳树都在往下沉，一种奇异的兴奋从骨头缝里冒出来，像小时候第一次坐渡船，船离岸时那阵心尖发颤的失重。前面亮着片柔和的光，逝去的母亲站在光里，蓝布褂子洗得发白，竹篮里盛着他爱吃的槐花饼；父亲站在旁边，烟斗明灭着红光，脸上是他记了一辈子的温和笑意。不远处还有从前的上司，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正朝他招手，像在办公室里叫他过去汇报工作。更远处的月光里，竟开着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殷红的花瓣在清辉中妖冶地舒展，像燃烧的火焰铺成了路。

上一篇：永远的心痛（3）

下一篇：永远的心痛（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