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飞故土难回,妻儿渐远心碎。天地同悲风云变,电闪雷鸣送孤魂。
他真的飞起来了。穿过流银般的月光,飞过沉睡的村庄,飞过自家那座土坯房。窗纸上映着昏黄的灯,妻子正弯腰给灶膛添柴,铁锅上的白汽模糊了她的脸,转身时围裙带子晃了晃,恰好缠上孩子伸过来的小手。那孩子仰着脸蛋,头发软得像蒲公英,举着拨浪鼓咿咿呀呀地喊,小胳膊小腿像藕节似的。他心口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想下去,想推开门帮妻子把灶膛的火拨旺,想把孩子捞进怀里,亲他软乎乎的脸蛋,听他奶声奶气地喊一声 “爹”。可他怎么也落不下去,身子轻得像片刚从苇秆上脱落的絮,像被风牵着的蒲公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灯光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月光依旧静静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淮河支流的洪河堤旁,芦苇丛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他的双手垂在身侧,苍白的脸颊被月光照得透明,嘴角似乎还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风大了些,芦苇秆一遍遍蹭过他的裤腿,像是无数双挽留的手,像在替他拂去裤脚的泥,又像是在替他轻轻拂去尘世的尘埃。草丛里的虫鸣忽然变得格外响亮,一声叠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可那不是欢叫,细听竟像无数细碎的呜咽,缠在月光里飘不散。对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它们能做什么呢?既拦不住他踢开土块的那一脚,也唤不回他飘向远处的魂。只能这样,用整夜整夜的鸣叫,送一点微不足道的哀痛,一点转瞬即逝的惋惜罢了。
夜。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连风都连风都屏住了呼吸,沉到了芦苇丛里,连草叶都懒得动一下。天地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敲着沉闷的鼓点。一声声撞得人耳膜发紧。天边那弯残月原就透着病恹恹的白,此刻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边角,竟微微哆嗦起来,光晕里浮着细碎的颤影。忽然间,它像是再也忍不下去,猛地扯过一大片乌云 —— 那云来得凶,从四面八方涌来,起初是淡淡的灰,转瞬就成了墨黑,层层叠叠压向天际,像被驱赶的羊群,又像翻涌的浊浪,没多时就吞掉了最后一丝光亮,连星星的影子都没留下。紧接着,一道闪电猛地劈开天幕,银亮的光带像淬了火的钢鞭,狠狠抽在黑云上,瞬间把大地照得惨白。墙头上的枯草、院角的老槐树、远处河湾的轮廓,都在这刹那间显露出狰狞的轮廓,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没等眼睛适应,第二道、第三道闪电接踵而至,有的像炸开的枝桠,有的像扭曲的巨蟒,在天上疯狂地窜动,把土坯房的窗纸映得忽明忽暗,恍若鬼火。闷雷在云层里滚了许久,起初只是低低的轰鸣,像远处有无数辆牛车碾过石板路。后来越滚越近,越滚越沉,终于 “轰隆” 一声炸开,震得窗棂的木缝里簌簌掉灰,土墙都跟着打颤,桌上的油灯晃了晃,灯苗险些栽进灯油里。那雷声裹着怒火,在云里翻来覆去地吼,像是要把这黑沉沉的夜撕开个血淋淋的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