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见兄悬梁,泪落遗书泛黄。按信悄声备棺木,泥泞路上送葬忙。鸡鸣前,入土为安,悲怆暗藏。
他踉踉跄跄奔过去——是的,没错。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一幕,就那么生生撞进眼里。是外公,在树上吊着,他的脚悬空着,手臂软软的、自然的垂着,像断了线的木偶。 他浑身发抖,但突然却有个声音在心里喊:那是你兄长,是你恩人,他不会害你。他哆哆嗦嗦踮起脚,解开绳套,把兄长轻轻抱下来,放在地上。如水一样倾泻在外公的脸上,他眼睛没有完全闭上,半睁着,像是还在看这静怡的夜空,相似有割不断地牵挂。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苍白而发青的面颊有一种说不出的安详,但这安详的背后隐隐一种遗憾与悲伤。舅舅的父亲 “咚” 地跪下,磕了个头,然后脱下自己的雨布,轻轻盖在外公身上,又从四周捡了些碎石压住边角。最后摘下斗笠,盖在外公的脸上 ——既然走了,就不必再看这世间的光了,因为所有的留恋都是无尽的哀伤。
舅舅的父亲踉跄着扑回家,手抖得连油灯都点了三次才亮起。昏黄的光在他布满泪痕的脸上跳,他摸到床底那个褪色的木匣,里头静静躺着外公前几日塞给他的信。信纸被指腹磨得发毛,舅舅的父亲展开时簌簌作响,他凑到灯光下 ——原来那不是寻常嘱托,是外公提前写好的遗言。原来外公对很多事情的安排,从棺木铺的名号到河滩的安葬地,从该叫哪些亲近的人到场,到如何瞒住病中的外婆,一笔一划都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仔细。他盯着 “后事从简,勿扰乡邻” 那行字,喉咙里突然爆出一声压抑的抽噎,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肺叶。里屋的灯亮了,舅舅的母亲也起来了,她披着衣裳走出来。她不识字,却从丈夫佝偻的脊背、颤抖的肩膀里瞧出了天塌下来的模样猜出不详的感觉。她没敢问,只是走过去轻轻抱住自己丈夫,把他汗湿的头按在自己胸口。粗布衣裳蹭着他的脸,像小时候母亲拍着后背哄他睡,他便再也撑不住,任由眼泪洇透了妻子的衣襟,断断续续地说着刚才看到的一切,包括如何料理河滩上那具冰冷的身体。 舅舅的母亲也明白了,她轻声的安慰着,并询问丈夫,现在怎么办,要不要通知外婆他们,舅舅的父亲摇摇头,他把外公的那封信大体上给妻子讲了一下。舅舅的母亲扶起自己的丈夫“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舅舅的母亲扶他起来,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就按哥说的,赶紧送他入土。” 她抹了把眼角,“天亮前得办妥,等鸡叫了就麻烦了。我在家守着娃,你只管去吧,过两天我跟你一起去跟嫂子说。”
舅舅的父亲捏着那张薄纸,边角被汗渍洇得发皱,墨迹里还能看出外公写字时手不稳的抖。他揣好信往街尾走,布鞋陷在泥里,拔出来时带着 “咕叽” 的响。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又像外公临终前微弱的喘息。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信念,也很难说出他为什么这样做,在他的心里就是这样应该的,但他也很清楚,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他不敢想谢老树去年被拖走时的惨状—— 那也是外公这些日子总唉声叹气的缘由,所以信里才反复叮嘱 “悄声行事”按照信上的吩咐,叫了几个非常亲密的人一起去棺材铺。棺材铺的老板姓邵,和外婆家还有一点亲戚,他也知道这个人,很老实、很憨厚的老木匠,之前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也是邵木匠帮忙送的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