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摇曳,舅母彻夜未眠。她缝补着纷乱心绪,在期盼与恐惧间徘徊。待晨雾裹挟两个冰凉的归人,她只默默递上热水,用无声的温暖接纳这份悲恸。三个破碎的灵魂在灶火旁依偎,用相濡以沫的沉默对抗漫漫长夜。
舅舅的母亲也没歇着,从他们两个出门,她便拨亮了油灯芯,看着火苗 “噼啪” 跳了两跳,哄着两个孩子睡下。油灯的光晕在帐上游动,照得孩子们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她伸手替小的掖被角时,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疑惑,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擂鼓似的撞着胸口,是从未有过的慌。她摸出针线笸箩里的鞋底,线穿过顶针时 “嗡” 地颤了一下,针尖扎进布面,却总偏了半分,每次都不在自己的状态。是担心吗?不全是。是困惑?也不像,是失落吗,一切都有,而一切都没有。总之是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块什么,又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满满当当。窗外的月光漏进半缕,落在鞋面上,她盯着那片亮发怔,隔会儿就抬眼望向外屋的门,是希望他们早点回来吗,还是不希望,她自己也讲不清楚。盼着响动,又怕真有响动,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等什么。有好几次她以为听见了脚步声,捏着针线就往门口跑,手搭在门闩上才醒过神——院里静得很,只有风刮过窗棂的轻响,衬得孩子们的呼吸格外匀净,偶尔有细碎的梦呓从帐里飘出来,像撒了把星星点点的糖。
她一遍遍替孩子拢好被角,直到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才披衣走到院里。 雾不知何时漫了进来,白蒙蒙的,沾在裤脚凉丝丝的,远处的柴垛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她抬手拢了拢衣襟,指尖触到的霜气,像掺了冰碴子。
突然有敲门声,笃笃,笃笃,是自己丈夫的惯常的节奏。她心里一松,手却慌得差点抓不住门闩,拉开门时,雾涌进来半截,裹着两个人影—— 丈夫肩头落着层白霜,外婆头上还沾着草叶,两人的衣服都冻得发硬,碰一下能觉出刺骨的凉。 “快进来。”她没多问,侧身让他们进屋,转身就往灶房去,铁壶放在火上时,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两碗滚烫的开水递过去,水汽模糊了外婆的脸,她只拍了拍外婆的手背, 什么也没有问,因为她知道现在什么都不需要问,她懂他,也懂她呀,她做不了什么,只能无言的安慰吧。因为她懂她眼里的红,也懂丈夫紧抿的唇。
外婆喝了一碗水后,就要去叫帐里的女儿。她轻轻拉住外婆的胳膊:“这时候走不得,雾大得能吞了人,孩子们太小了,细皮嫩肉的,冻着了怎么好?” 又转向丈夫,“你也歪会儿,天塌不下来,日子再难,也得一步一步挪。”她顿了顿,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我烙几张饼吧,垫垫肚子,想开点,后面的日子比树叶还愁呀””外婆打了个寒噤,方才被悲伤和寒气裹着没觉出什么,此刻被屋里的暖意一烘,累意突然漫上来,像潮水漫过脚背。她望着帐里熟睡的女儿,睫毛上还沾着点泪光,终于点了点头,反手攥住舅舅母亲的手:“还早呢,你也躺会儿。”舅舅的父亲在一旁应了声,拿起墙角的薄被,快步往隔壁屋去。油灯在案上轻轻晃,把两个女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一串没说尽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