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在黑夜里哐当哐当晃着,卧铺车厢的灯光昏黄得像块融化的黄油。我躺在中铺,头抵着冰凉的车窗,外面的树影像鬼魅似的往后跑。胃里空落落的,却一点食欲也没有,摸出保温杯喝了口热水,烫得舌尖发麻,眼泪倒先下来了。我赶紧扯过被子蒙住头,可脑子里像被人塞进了台没调准的收音机,全是杂音 —— 从第一次见到岳父,到他最终确定出来病情,然后每次治疗时痛苦无奈的表情,去年中秋他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指着院子里的树说 “今年还能看,明年就不一定了”…… 戴上耳机想隔绝些声响,随机播放的老歌却更让人恍惚。
朦胧中仿佛又站在岳父家的堂屋里,那天是我第一次上门,七大姑八大姨围着我问东问西:“工资多少啊?”“兄弟几个呀?”“父母是做啥的?” 有些事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攥着衣角,后背的汗把衬衫洇出了片深色。坐在主位的岳父突然清了清嗓子,夹着烟的手指在八仙桌上敲了敲:“行了,别查户口似的。” 他烟抽得猛,吐出的白雾裹着他的声音:“这孩子我瞅着干净,不是耍花架子的人。” 说完朝我抬了抬下巴,烟蒂上的火星明灭了一下。就这一句话,像给沸水里加了瓢凉水,满屋子的议论声突然就歇了,就这一句话,把我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了。也基本是一锤定音了,从此我就改变了身份,对他、对妻子、对我均是如此。
我后来才知道,岳父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看木头的眼光毒,看人竟也这般准。岳父比我大二十四岁,年轻的时候是当地有名的木匠师傅,我见过他年轻时的照片,穿着的确良衬衫,站在自己打的组合柜前,笑得露出白牙。后来农村木匠行业的衰败后,他什么都做过,一心一意的赚钱,养活他自己的家。他是一个比较踏实的人,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后来随着我和妻子的结婚,与他们交往更多,对岳父的了解也更多了。我和妻子结婚那天,岳父喝了点酒,平时他虽然抽烟很多,但极少喝酒,那天拉着我的手说:“我这闺女脾气倔,但心热,你多担待。”
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却比任何承诺都让人踏实。这些年每次过去岳父家,他总变着法给我和孩子们做好吃的,知道孩子们爱吃肉,每次我们过去就肯定有孩子们爱吃的活肉(又称为炖肉);知道我胃不好,早上总会提前熬锅小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