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伯父先前住的房子，已经完全看不到房子的样子了。只剩残垣断壁 —— 屋顶早没了踪影，围墙塌得彻底，只有门前两堵墙还倔强地立着，像在执拗地证明这里曾是人声鼎沸的家园。后面是五叔的老家，也就是大爷家的老宅。那里早已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空空荡荡。若不是小时候在这儿待过，我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曾有人生息。

五叔实在不争气，这话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按他几个堂兄的讲法，若他（指五叔）能"正份"些，断不会是今天这光景。他的养父，也就是我大爷，留给他的家业其实很丰厚。大爷是家里的长子，分家时本就占着主导地位，按当时的传统，他继承了家族一半的财产。他本事也大，是当地有名的木匠师傅。听后人说，那会儿谁家能有他做的家具，都觉得是件体面事；甚至不少木匠师傅都自称是他的徒弟，至于是真是假，既无从考证，也不那么重要了。

至少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撑着这个家族，延续着祖上的荣光，在当地也算个大户。他前后娶过四房媳妇，可惜子孙缘薄，养大的只有两个姑娘。听过世的三奶、四奶说，大爷性子武断，却极有能耐，不管是土匪还是官方，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他原本有个儿子，年纪跟我父亲差不多，可惜没成年就因病没了。没法子，才在最后一房媳妇 —— 也就是我后来的新大奶劝说下，领养了个孩子，就是我口中的五叔。

这位新大奶是大爷最后娶的媳妇，活了很长寿，我对她印象很深。她是瘦高个儿，面容精致，五官匀称协调，在脸上摆得恰到好处。我见她时，她已近耄耋之年，可清秀的脸上总透着股干净利落的劲儿。五叔迟迟没找到合适的人成家，或许跟大奶的性子有关。大奶老家在附近的街上，家里兄弟多，听说早年家境殷实。她会嫁给大爷做小，据说是因为大爷曾救过她兄弟的命。那时她家做着生意，有一回她兄弟去收账，不仅被赖账，还遭了打。正巧大爷路过，不仅拦了下来，还帮着把货款要了回来。她哥感激不尽，加上当时大奶的前夫已经过世，正住在娘家。大爷让人把她哥送回家后，两家渐渐有了往来，一来二去相互熟络了，在她家族的撮合下，她便嫁给了大爷。至于她为何没生养，没人说得清 —— 不光大奶自己没提过，连三奶、四奶也从没听过缘由。

五叔被送过来时还很小，刚满月没多久。大奶也把他当成宝，只要不算太出格的要求，总会依着他。那会儿其他几房的孩子多，可每次孩子们起冲突，大奶总会护短，说别人欺负五叔。日子久了，大家渐渐不怎么跟她来往了。尤其后来解放了，各家必须分开住，加上大爷过世，彼此的往来就更少了。但那份家族情分还在，只要大奶那边有什么事情，我们几家还会帮忙的，包括大奶去世时，都是我们几家帮忙下葬的，从这事儿里能实实在在感受到那种凝聚力。

按说五叔该跟我们走得近才对，可并非如此。他和我们几家的关系都不算亲近，唯独跟四叔家稍好些。特别是跟我父亲和大伯，基本没什么往来。具体缘由是什么，我不清楚，听过的版本也不一样，如今也无从考证了。以前五叔和大奶住在大伯家后面的宅子里，进出都得经过大伯家门口，可他们很少打招呼。哪怕是过年，大伯给大奶拜年，也只是象征性地说句话。但有件事我至今想不通，总觉得疑惑 —— 五叔当年为何会那样，是鬼迷心窍吗？说不准，这或许会成个永久的谜。

那时候我还小，五叔已经成年了，大奶一直张罗着给他成家，可他总不上心。起初我以为是家里没钱，或是因为有个寡居的老娘牵绊，后来打听才知道都不是。那会儿没钱的人家多了去了，人心也单纯，很多人家找婆家，图的就是个能过日子的人；至于家里有寡居的老娘，就更不算事儿了 —— 虽说婆媳间的故事传得广，可那会儿的人不怎么在意这个，更看重小伙子靠不靠谱，是不是真能踏实过日子。当时村里有些条件还不如五叔的，都已成家了，可他一直单着。他的两个姐姐（大姑、三姑）也急，托了不少人帮忙，却始终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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