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身子，用手仔细的拨开那层泥土。我不知道我现在在这个地方，我想这些事情，大奶若泉下有知，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怨我这个不孝的子孙？可事情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谁又能改写这些既定的事实？若说我此刻在他们老宅上想这些太虚无，那大伯背负了十几年的黑锅，又该向谁诉说？斯人已去，我们没资格评价前辈，更无从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能凭着记忆，尽可能给子孙一个清晰的交代吧。这片土地上，我们的祖先曾拼尽全力，想给后人留下幸福的源头，可这份家业，真的能守的住吗？林则徐先生说过："吾死后不给儿孙留财产，吾子若高于我，不需我留；吾子若不如我，留之则难守，甚至灾难。" 这话在五叔身上，印证得再清楚不过。
大爷，大奶，你们的孙子此刻就在你们曾生活的老宅遗迹上，想着过往的种种。你们的奋斗、期待、渴求、希望，在几十年风雨里，都成了废墟，成了一抔黄土，甚至一粒随风而逝的尘沙。你们想过吗？几十年后的今天，每年新年、清明来给你们送钱、培土的，都是旁支的侄子、孙子们。而你们曾寄予厚望、以为能继承衣钵的孩子，却一次次让你们失望，也让我们无奈。
大奶，当年你那些元宝和银元丢失后，你认定是你不争气的大侄子的龌龊的心思，是他们在觊觎你的财物，是他们搅乱了你的打算，是他让你的孩子没钱娶妻。你诅咒他们，一次次的去庙里，一次次省下钱供奉给所谓的 "仙家"，可那些 "仙家" 真的给过你答案吗？你到最后离开人世，也是带着遗憾与仇怨的吧。你知道吗？那几年只要大伯有不顺，你就说是上仙显灵，是你祈祷的结果，是仙家给你的回报。有一次大伯摔得很重，躺了半年床，你每次经过他家门口，不都眉开眼笑？和人闲聊时，不也总在暗暗引导着什么？ 那时大伯真是有苦难言，他是一个好人吗，不，不一定，他算不上完美的好人，却绝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堪。大伯的话很多，爱打趣人，这也导致着很多人也相信了你的祈祷与诅咒。这份压抑，他扛了十几年，直到你离世，也没有完全的原谅大伯乃至大伯一家。
你出殡那天，大伯的腿还没好利索，却坚持要送。一手提马灯，给别人照路，也给自己壮胆；一手拄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里。那天正下着雨，路滑难行，好多人劝他别去了 —— 一来他身体还没好利索，二来他心里还揣着你给的委屈。可他偏要去，说自己是下一辈的老大，长辈走了，必须送，这是给晚辈做榜样。那天我也在送行的队伍里，父亲、二伯、四叔他们都在。 你当年认定的 "真相"，真的是事实吗？不一定。或许是五叔的引导，或许是你一时受了刺激，谁也说不清。可最后结果的戏剧性，怕是你我都没料到。你去世几年后的那个夏天，一切终于水落石出。大妈在村口放声大哭，那几年她和大伯受尽白眼与误解，她的哭，是为自己，为大伯，更是向所有人宣告你错了。大伯却把大妈劝了回去，说你是长辈，如今真相大白就好，不必再提。后来他独自一人在夜里去了你的坟前，烧纸祷告，想让你知道他的无奈与冤屈。
后来我听父亲说，那天大伯找到他，哥俩对着喝酒，大伯涕泪满面，他告诉父亲他的委屈、他的压抑、他的愤怒，但随后他讲了无论如何，他都依然会给你每年烧纸，直到他最后去世，还叮嘱他的孩子们在给他烧纸时不要忘记给你和大爷烧，这是他作为你的侄子最基本的孝道。 父亲什么也没说。但我想起多年前，母亲私下问起父亲这件事时，父亲说："我哥（指大伯）是有千般不是，可绝不会引盗入门，更不会破门而入。他嘴碎归嘴碎，我信他，他干不出这事。"这是兄弟间的信任，是最质朴的袒护。那时大伯一家和我们家的关系还没缓和，父亲能说出这话，得有多坚定？他早已跳出了个人的芥蒂。或许这就是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吧 —— 父母用这样的心胸相互包容、体贴、着想，也活出了他们的踏实与敞亮。若我们能学到父母这般心胸与气度，大抵也能活得像他们一样，安稳而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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