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了下来。月光似乎无法忍受这哀痛,很快便唤来乌云与闪电———它想借漫天大雨,宣泄,也警示。乌云一层层堆起来,电闪雷鸣里,大雨滂沱而下。一时竟分不清,是河水在拍打着雨珠,还是雨珠在击打着河面。
母亲醒了。她望了望四周,只有外婆在,她找不到她的父亲了。她扯着外婆的衣角问:"雨下这么大,爹怎么还不回?他的褂子该淋湿了吧?"外婆却像早已知晓什么,头垂得低低的,把母亲紧紧搂在怀里,一遍遍地搂紧。雨敲在屋顶的瓦片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风在窗外撕扯着窗棂,呜呜地哭。在淮北平原那个叫艾亭的西南角,一间矮屋里,她们就这么抱着,等着——心里像明白了,又偏不肯信……
外公的后事是怎么料理的,下葬时有谁在场,连外婆也说不清楚。约莫过了两天,有位邻居悄悄凑过来,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外婆心里早有预感,真听到时,还是像被抽走了魂,愣了半晌。她无助得很,想找个人问问,却不知道该找谁;可若就这么算了,又实在不甘心。她找到外公最好的朋友,朋友取出外公留下的信,一字一句读给她听。后来邻居叹着气劝她:"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他走了,旁人便没法再拿他作由头为难你们。其他事都安顿好了,包括他的安葬——就在吴岗旁边的小河边,那地方是他早选好的,就怕那些'坚定分子'来找麻烦,倒有点像战国时的伍子胥,早把后路想周全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外婆死死咬着嘴唇,把眼泪憋了回去——人前,她不能垮。她得看着怀里的孩子,把她养大,让她成人。
日子若能如外公生前所料就好了,可世事的走向,早已跳出他的预判,甚至比他最糟的设想还要差。约莫一年后,外婆在艾亭待不下去了。不光是那些所谓的"革命群众",连她自家兄弟和亲戚,看她的眼神也都带着异样。一个年轻寡妇,能有什么办法?饥饿是实打实的熬煎,更难熬的是那些冷漠与嘲讽,甚至有人背地里说她"命硬克夫"。她一点法子也没有。有好几回,她一个人摸到外公坟前,哭得肝肠寸断,可日子总得过下去。最后实在没辙,她只能带着母亲去乡下讨饭。你想想,一个年轻寡妇带着个幼童,风里来雨里去,谁能替她们挡一挡?孩子渐渐大了,日子却半点没好转。后来母亲生了病,实在经不起颠沛,外婆便找母亲的大伯商量,让大外公暂代抚养,自己一个人出去讨生活。后来听母亲那边的老人说,母亲到伯父家时,瘦小得像棵蔫了的草,头发乱糟糟缠成一团,身上的衣服满是破洞,没一块好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