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最好的音乐,从未需要录制,它早已被时光刻录在灵魂的底片上,在每一个需要安静的时分,悄然响起。

都市的雨,是聒噪的。它敲在冰冷的钢铁雨棚、柏油路面与往来车顶上,发出一种杂乱而尖锐的协奏,让人心绪不宁。我怀念的,是故乡老屋瓦檐下的雨声。那声音,醇厚而富有韵律,像一位苍老的乐师,在时光深处,不疾不徐地弹奏着一曲古老的歌谣。
老屋的瓦是青黑色的,一片片如鱼鳞般整齐地排列着,历经风雨,上面已覆了一层薄薄的青苔,显得愈发沉静。每逢雨天,我便搬一张小凳,坐在堂屋的门槛内,看雨丝如帘,从翘起的飞檐上倾泻而下。初时,雨点稀疏,落在瓦上,“嗒……嗒……”如更漏般清越,每一滴都仿佛在心头漾开一圈微凉的涟漪。
待到雨势渐密,那声音便从独奏变成了交响。雨水顺着瓦垄汇聚成股,从檐口奔流而下,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水幕。那声音不再是“嘀嗒”,而是“哗啦啦”一片,连绵不绝。但这“哗啦”声并不刺耳,因为它经过了青瓦的缓冲、泥土的吸纳,变得浑厚而充满底气。它像男中音的低吟,沉甸甸地,将整个院落都笼罩在一片安宁之中。
在这雨声中,世间万物仿佛都慢了下来。祖母会在此时收起手中的活计,泡上一壶清茶,坐在我身旁,静静地听着。她不说一句话,只是偶尔抿一口茶,眼神悠远,仿佛在雨声里听到了过往的岁月。猫儿蜷在屋角的干草堆上,睡得愈发香甜。那时我不懂,这单调的雨声有何魔力,竟能让躁动的心归于沉静,能让匆忙的时间也在此刻驻足流连。
后来,老屋拆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固的钢筋混凝土楼房。楼房的屋檐下,雨水被规整的PVC水管迅速导走,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咕噜”声。我再也听不到那来自瓦片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回应了。我方才明白,我失去的不仅是一种声音,更是一个能安放思绪的、诗意的空间。那瓦檐下的雨,听的不仅是水与瓦的碰撞,更是心与自然的对话,是人在天地间寻得的一处安稳角落。
如今,我只能在记忆里,反复重温那场雨。每当心绪烦乱,我便闭上眼,让自己回到那个坐在门槛上的午后。雨声如旧,祖母安详,猫儿正眠。那一片喧哗中的寂静,那一片清凉中的温暖,便从记忆深处缓缓涌来,洗涤尽现世的尘埃。原来,最好的音乐,从未需要录制,它早已被时光刻录在灵魂的底片上,在每一个需要安静的时分,悄然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