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满世界充斥着工业合成香气的时代,我固执地守着这间小屋,用最缓慢的方式,与草木对话,与时光合作。我拈制的,不仅是一炷香,更是一段可以燃烧的宁静,一缕能够触摸的禅意。当那清芬在室中缓缓弥散,我仿佛能看见,那些远在山林、深藏岁月的精灵,正随着这缕青烟,翩然而至。
我的工作间像一间小小的药房,四壁立着密密麻麻的百子柜,每个小抽屉上都贴着雅致的标签:沉檀龙麝,藿芎芷甲。这里没有化学香精的甜腻,只有草木树脂本真的、清冽或醇厚的气息。它们沉默着,等待着一双巧手,将它们唤醒,融汇成一道有形有魂的烟霞。
制香的第一步,是“理料”。这绝非简单的称重混合,而是一场与万物性灵的对话。海南沉香的清越,须得老挝檀香的温厚来中和;白芷的辛散,要有甘松的沉郁来平衡。我常常花费数个时辰,只是静静地嗅闻、比对,指间摩挲着或木质、或树脂状的香料,感受它们独特的“脾气”。心浮气躁时,决计辨不出那微妙的层次,唯有心静如水,方能感知那香气深处的魂魄。
而后是“合香”。将精选的香料按古方配伍,置于石臼中,用石杵缓缓舂捣。这过程急不得,力大使香料发热,香气便会走泄;力轻则难以融合,香质松散。那“咚咚”的声响,沉稳而富有节奏,像古老的心跳。看着各种形态各异的香料,在反复的舂捣中渐渐交融,化作均匀细腻的香粉,仿佛目睹一场无声的共舞,最终合而为一,诞生出一种全新的、和谐的气韵。
最需定力的,是“成型”。无论是线香、盘香还是香丸,都需借由炼蜜或榆皮粉为黏合。加水调和香泥,那湿度全凭指尖的感觉,多一分则黏腻,少一分则散裂。搓制线香时,指腹需均匀用力,让香泥从铜锉中缓缓挤出,细如箸,直如弦,不能有丝毫犹豫与停顿。这全神贯注的片刻,人与香料已无分别,意念纯粹,只在指端流淌。
制成的香,还需经过漫长的“窨藏”。将它们收入陶罐,置于阴凉通风处,让时间来完成最后的催化。新合成的香气往往棱角分明,略显生涩。需得经过数月甚至数年的沉寂,让各种香材的气息在黑暗中慢慢渗透、融合、转化,最终变得醇和、圆融、悠远。这如同酿酒,光阴是唯一的魔法师。
最后,便是那庄严的“品闻”。剪一寸香,置于云母片上,引火点燃。初燃时有青烟袅袅,待明火熄去,只见暗红色的火头一点,那缕青烟便转为几乎无形的气息。这时,香气才真正开始吐露它的秘密。前调、中调、尾韵,次第展开,如乐章流淌。它不霸道,只是若有若无地萦绕,却能涤荡尘虑,安定心神。
在这满世界充斥着工业合成香气的时代,我固执地守着这间小屋,用最缓慢的方式,与草木对话,与时光合作。我拈制的,不仅是一炷香,更是一段可以燃烧的宁静,一缕能够触摸的禅意。当那清芬在室中缓缓弥散,我仿佛能看见,那些远在山林、深藏岁月的精灵,正随着这缕青烟,翩然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