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光晕摇曳出的,是千年不变的、属于东方的浪漫与温情。
我的铺子藏在老街最深处的拐角,白日里总是静悄悄的,像一只打盹的老猫。可一旦日头西沉,我便会在檐下挂起那盏试火的走马灯。当烛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灯壁,将旋转的影投在青石板上时,我的世界便醒了。我不是卖灯的商贩,我是个“糊灯的人”,一个用竹篾与宣纸,捕捉光之形体的匠人。
做灯的第一步是“剖竹”。选用三年以上的老竹,纹理致密,韧性最佳。用篾刀顺着竹节纹理劈下,再将竹片剖成粗细均匀的篾青。这活儿讲究刀随心走,力道要稳,下手要准,方能得到一根根光滑如丝、柔韧如线的篾条。空气中弥漫着竹材被剖开时溢出的清新气息,那是灯光未亮前,最初的序曲。
最见功力的是“扎架”。灯笼的骨架,是光的牢笼,也是光的舞台。无论是寻常的圆灯,还是精巧的六角宫灯、奔跑的走马灯,都从指尖这几根篾条开始。篾条在手中弯折、交织、固定,用棉线扎结,看似随意,实则每一处的弧度与受力都经过精密计算。骨架必须匀称、稳固,方能撑起一张平整的灯衣,也才能在寒风中不致歪斜倾覆。
“糊裱”是赋予灯笼灵魂的时刻。我用自己熬制的浆糊,粘度适中,历久不蛀。将上好的宣纸或薄绢,按照骨架的格局,小心翼翼地蒙上去。排笔蘸着温热的浆糊,从中心向四周缓缓刷开,力道要轻柔,既要让纸张完全贴合竹篾,又不能因用力过猛而戳破灯衣。这过程如同为光量身裁剪一件合体的素衣,必须不松不紧,恰到好处。
待灯衣干透,便是“作画”之时。我以特制的颜料,在灯壁上描绘山水、花鸟,或是写上吉祥的谜语。颜料需调得极淡,因为只有在烛火的映照下,这些图案才会清晰地显现出来,并且因光的跃动而显得活灵活现。画得太浓,反而失了那份通透灵动的韵味。
最后一道工序是“上烛”。取一支上好的白烛,稳稳地固定在灯底的铜台上。点燃烛芯的刹那,是最庄严的仪式。最初只是中心一点跃动的金黄,旋即,光便充满了整个灯膛,将那竹骨的影子与笔下的画意,一并清晰地投射在灯壁上。灯笼瞬间便“活”了,它不再是一件静物,而成了一个散发着温暖与光明的、独立的小世界。
在这个电光统治黑夜的时代,我仍固执地守护着这簇微弱而温暖的烛光。我糊的不仅是一盏照明的灯,更是一个可以提在手中的、温暖的梦。当人们提着我做的灯笼,走入夜色,那一点光晕摇曳出的,是千年不变的、属于东方的浪漫与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