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种生活,以缓慢为节奏,以静心为根基,以书香为食粮,那便是书院晨钟里,所蕴含的、永不褪色的精神底色。

书院坐落在半山腰,被层层叠叠的竹林环抱,须得踏过千级石阶方能抵达。每日破晓,唤醒我们的不是鸡鸣,而是那口悬挂在古槐下的铜钟。声音沉雄悠远,不疾不徐,穿透薄雾与窗纸,直抵耳膜深处,将一夜的混沌与杂念,涤荡得干干净净。
晨起的首课,是“洒扫”。并非敷衍了事,而是真正的修行。山间多露水,石阶湿滑,需用长柄竹帚,蘸着清水,一下一下,将落叶与尘埃轻轻拂去,露出青石板本真的纹理。庭院里的芭蕉叶,需用软布拭去夜积的微尘,让它恢复青翠欲滴的模样。这过程,是让身体先于心神,从沉睡中苏醒,并学会对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心怀敬畏。
之后,是“静坐”。在各自的书斋内,焚上一炷线香,对着窗外尚未散尽的晨岚,闭目盘坐。不求顿悟,只求收敛心神,将驰骋于外的意念,如同收拢散乱的丝线般,缓缓归于一处。初时杂念纷飞,久之,便能听见山间最早的鸟鸣,听见露珠从竹叶滑落的微响,内心也随之变得澄明而宁静。这片刻的静,是接下来一日苦读的根基。
真正的功课,始于“展卷”。书院藏书,多是古籍刻本,纸页泛黄,墨香沉郁。读书,并非高声朗诵,而是低声涵泳。手指抚过竖排的文字,目光逐字逐句地移动,遇到精妙处,便需停顿、回味,如同品茗。山长教导,读书如牛反刍,须得慢嚼细咽,方能吸收其精华。窗外竹影摇曳,映在书页上,时光便在字里行间悄然流淌。
午后,常有“辩难”。同窗三五,聚于亭中,或论经史疑义,或评古今文章。有时争得面红耳赤,引经据典,互不相让;有时又因一句妙解而抚掌大笑,茅塞顿开。山长偶尔会静坐一旁,含笑聆听,只在关键处点拨一二,如画龙点睛。思想的火花,在这自由的碰撞中,熠熠生辉。
日暮时分,最喜“临帖”。磨一池浓墨,铺开素宣,就着渐暗的天光,临摹颜鲁公的《祭侄稿》。笔锋行走于纸上,追求的并非形似,而是感受那份藏在笔墨间的悲愤与气节。当心神与古人的情感相通时,手腕便似乎不再属于自己,而是被一种千年前的力量牵引着,写下带有生命温度的字迹。
如今,书院早已改为纪念馆,游人如织。但那口铜钟犹在,那千级石阶犹在。偶尔,我还会在清晨独自前往,闭目聆听那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的钟声。它提醒着我,在这信息爆炸、人心浮躁的时代,曾有一种生活,以缓慢为节奏,以静心为根基,以书香为食粮,那便是书院晨钟里,所蕴含的、永不褪色的精神底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