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清冷的世间,能偷得这半日闲适,负暄而坐,已是平凡人生中,莫大的幸福。

入冬以后,最盼的便是晴天。当日头挣脱了连日阴云的束缚,将那略显苍白却无比珍贵的光线,斜斜地投洒下来时,心中便会涌起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喜悦。这时,我总会搬一把旧藤椅,寻一处背风的墙角,静静地坐下来,将自己完全交付给这片温暖——我们老家管这叫“负暄”。
冬日的阳光,与三季都不同。它褪去了春的慵懒、夏的酷烈、秋的明澈,只余下一份温和的、通透的暖意。那光线仿佛有了分量,却又轻柔得像一袭烘过的薄棉被,妥帖地覆盖在身上。它不刺眼,你可以坦然地将脸仰起,闭上双眼,感受那热量如何一丝丝地穿透皮肤,驱散骨头缝里积攒的寒气。
周遭的一切,也因这光而变得异样动人。原本枯索的藤蔓,在光线下拉伸出疏朗而清晰的影子,印在斑驳的老墙上,像一幅用焦墨画就的抽象小品。晾晒着的衣物,在微风和光影中轻轻摇摆,散发出一种干净的、阳光的味道。就连脚下那些瑟缩的衰草,茎叶的边缘也被勾勒出了一道道金色的细边,仿佛被赋予了最后的尊严与华美。
在这暖阳里,人也会不由自主地慢下来,懒下来。不想读书,因为字句会显得过于沉重;不想劳作,因为任何动作都像是对这片宁静的打扰。只想这么静静地坐着,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思绪变得绵长而飘忽,像空中那几缕若有若无的游丝。时光的流逝,在这里不再是钟表上急促的滴答声,而是光影在墙头缓慢而确切的移动。
偶尔有邻家的老猫,也踱着步子过来,在我的脚边寻一块光斑,慵懒地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我们互不打扰,只是共享着这同一份天赐的慰藉。这份暖意,对它是如此,对我亦是如此,公平而又仁慈。
待到日头渐渐西沉,那暖意便开始一丝丝地抽离。身上最先感到一丝凉意,仿佛那件无形的棉被正被轻轻掀开。墙上的光影拉得越来越长,颜色也由金黄转为淡淡的橘红,最终归于沉寂的灰色。我这才满足地、带着一身被阳光浸透的松快,起身回屋。
这免费的、慷慨的冬日暖阳,是季节给予蛰伏生灵最温柔的补偿。它不言语,却抚慰了所有瑟缩的灵魂;它不长久,却教会我们珍惜每一个当下温暖的片刻。在这清冷的世间,能偷得这半日闲适,负暄而坐,已是平凡人生中,莫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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