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固然带来了诸多不便,却也馈赠了一份城市里难得的、湿润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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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季,是被梅子染黄的。天色总是灰濛濛的,像一块许久未曾洗过的旧棉布,沉沉地压着黛瓦与街巷。空气里饱含着水汽,黏稠而湿润,仿佛伸手一抓,便能攥出一把清冷的雾来。这便是“梅雨季”了,一切都被浸泡在一种缓慢的、无边无际的潮意里。
雨,是这时节绝对的主角。它不似夏日的暴雨那般倾盆直泻,带着雷霆万钧的脾气;而是绵绵的,密密的,似有还无。你分明看见无数的雨丝从空中垂下,织成一张巨大的、灰白色的纱幕,笼罩着整个天地,但侧耳倾听,那声音却又是极轻柔的,“淅淅沥沥”,如同春蚕在啮食桑叶,又像远方传来的、模糊的耳语。
我总爱坐在临河的老屋窗前,看雨。看雨点落在青黑色的瓦楞上,溅起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水花,旋即汇成一股股细流,沿着瓦沟淌下,在屋檐前挂起一排水晶珠帘。看雨点打在河面上,激起无数个转瞬即逝的涟漪,一圈套着一圈,将倒映在水里的白墙、拱桥与垂柳,都搅动成一片恍惚迷离的梦境。
这雨声,是极好的催眠曲,也是极佳的读书天。摊开一卷闲书,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滤过的柔和天光,字句似乎也带上了潮润的诗意。偶尔抬起头,望着那无尽的雨丝出神,时间的概念便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半晌,许只是一个盹儿的工夫,那雨还在不疾不徐地下着,仿佛能一直下到地老天荒。
潮湿是恼人的。墙角会生出斑斑点点的青苔,像一块块墨绿的丝绒。衣物总也晾不干,摸上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微凉的湿气。但这潮润,却也滋养了别样的生机。院子里的芭蕉,叶子被洗得油绿发亮,宽大的叶片承不住雨水的重量,时而“啪”地一倾,便泻下一汪清泉。石板路的缝隙里,青草疯长,绿得逼人的眼。
待到雨势稍歇,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泥土、草木与雨水本身的气味,便愈发清新起来,沁人心脾。这时走出门去,巷子里空空荡荡,只听见断续的滴水声,从屋檐、从树叶间落下,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嘀嗒”声,更显得周遭的寂静深浓。
这梅子黄时雨,下得人心里也仿佛长出了细密的青苔,柔软而幽静。它让人放下焦躁,学会在这缓慢的、被拉长的时光里安然独处。这雨,固然带来了诸多不便,却也馈赠了一份城市里难得的、湿润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