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露水悄悄凝结在石阶上，泛着微光。月光也似乎带上了一丝寒意。我却不忍即刻回屋，贪恋着这最后的清景。这桂华流瓦的秋夜，是一年之中最慷慨的馈赠，它不属于喧嚣的白日，只属于安静的灵魂。在这清辉之中，人仿佛也变得通透、明亮起来。

  入秋后的夜晚，空气里终于褪尽了夏日的黏腻，变得清冽而通透。恰逢十五，一轮满月，毫无遮拦地悬在碧海似的夜空里，不像夏日月那般带着晕，而是清澈、朗润，像一块被反复擦拭过的、巨大的和田玉，温婉地散发着光辉。这便是“桂华”，古人说月光是桂花之色，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这光华流淌下来，并不均匀。它最先眷顾的，是那高耸的屋宇飞檐。青黑色的瓦片，平日里看去只觉得沉郁，此刻被月光一照，竟仿佛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静止的黑色湖面。那流光在瓦楞的曲线间静静地滑动、汇聚，使得整片屋顶都变得轻盈起来，仿佛随时会载着这满身的清辉，羽化登仙而去。这便是“流瓦”的意境了。

  庭院里的景致，在月下也全然变了模样。假山的轮廓被勾勒得愈发嶙峋，阴影处深不见底，受光处则一片皎洁，对比分明，宛如一幅笔力遒劲的水墨画。那株老桂树，枝叶间已缀满米粒般的淡黄花苞，月光筛过，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碎影，风过处，影动，香也动，那幽香仿佛也被月色浸透了，清冷而悠远。

  最妙的还是看地上的光影。竹影珊珊，是写在地上的瘦金体；芭蕉叶的影子，阔大而朦胧，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我独自在院中踱步，我的影子便时而缩短，时而拉长，忠实地追随着我，在这片银色的世界里，成了我唯一的伴侣。万籁俱寂，唯有不知名的秋虫，在石缝草根间，发出清越的、金属片般的鸣叫，更反衬出这月夜的浩大与安宁。

  这时不宜饮酒，酒太烈，会打破这份宁静；只宜泡一壶清茶，最好是龙井，看那嫩绿的叶片在素白的瓷杯里缓缓舒展，茶烟的暖意与月色的清寒恰好中和。什么都可以想，想起“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的离乱，想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祝愿；又什么都可以不想，只让这如水般的月光，将心头所有的尘埃与块垒，都一一洗涤、抚平。

  夜渐深，露水悄悄凝结在石阶上，泛着微光。月光也似乎带上了一丝寒意。我却不忍即刻回屋，贪恋着这最后的清景。这桂华流瓦的秋夜，是一年之中最慷慨的馈赠，它不属于喧嚣的白日，只属于安静的灵魂。在这清辉之中，人仿佛也变得通透、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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