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下,闭上眼。虽然身体疲惫,但内心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澄明与平静。这漫长的、与自己独处的深夜,并非虚度。它是一次必要的回航,一次精神的补给。它让我知道,在扮演所有社会角色之前,我首先是我自己。而这,或许是夜所能给予的,最珍贵的礼物。
当整座城市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路灯的光芒在窗帘缝隙里投下一条昏黄的带子,这时,夜才真正显露出它作为容器的本质。白日的纷扰、角色的扮演、不得不说的言语,都像沉甸甸的杂质,缓缓沉淀下去。而浮上心头的,是那些被忽略的细微声响,与平日里无暇顾及的、关于自我的思绪。
这并不是失眠,而是一种清醒的、自愿的滞留。仿佛只有在这一刻,时间才真正属于自己。不必追赶什么,也不必被什么追赶。可以放任目光在天花板的虚无中游移,可以清晰地听见冰箱压缩机启动时那沉闷的“嗡”声,以及自己均匀的、放慢了的呼吸。
白日的许多决定,在此刻被悄悄复盘。那些脱口而出的话,是否过于轻率?那些沉默的瞬间,是否隐藏了怯懦?白天的自己,像一艘张满帆的船,只顾着迎风破浪;而此刻,船停了,帆落了,才有机会潜入水下,去检查那看不见的船体,是否附着了一些不必要的藤壶,或是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思绪是飘忽的,会毫无征兆地跳接到很久以前。可能是童年某个百无聊赖的暑假午后,空气里弥漫着苍蝇嗡嗡的声响;也可能是与某个人一次寻常的告别,当时只道是寻常,此刻回想,那背影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意味。这些记忆的碎片,在夜的黑丝绒上,像一颗颗忽然闪亮的碎钻,没有逻辑,却闪烁着真实的情感光泽。
有时也会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名的空洞。白天的充实感荡然无存,那些为之忙碌的目标,在夜的静默审视下,似乎也失去了些许光彩。但这种空洞并不全然是消极的,它更像是一种清零,一种腾出空间的过程。将那些外部的、嘈杂的声音清空,才能更清晰地听见来自内心深处、那微弱却持续的声音。
于是,在这巨大的容器里,与自己展开一场无声的对话。不再有辩解,不再有掩饰。承认自己的局限,也确认自己的坚持。原谅那些无心的过失,也珍藏那些微小的善意。这个过程,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梳理与清洁。
偶尔,会起身为自己倒一杯温水。看水流在玻璃杯中晃动,映着窗外零星的灯火,仿佛盛入了一杯液态的星光。再回到那片寂静里,心境已有些许不同。
渐渐地,窗外的深黑开始稀释,透出些许蟹壳青的意味。远处传来第一声模糊的鸟鸣,像是另一个世界发出的信号。夜的容器即将满溢,白昼的逻辑即将重新接管一切。
我躺下,闭上眼。虽然身体疲惫,但内心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澄明与平静。这漫长的、与自己独处的深夜,并非虚度。它是一次必要的回航,一次精神的补给。它让我知道,在扮演所有社会角色之前,我首先是我自己。而这,或许是夜所能给予的,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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